沈居沅叹了口气,熄掉长明灯,摘下“花牌”,又将花圈一个个搬到门外,正欲拿下父亲遗照时,大门忽的瓮声瓦了条缝,她搓了搓手,朝门外探过去,看清来人面目后,她高高兴兴的唤了声:“李叔叔。”
这人她认识,是之前沈氏集团的企宣部部长,当初沈氏破产,集团内部曾分化出两股动向,留在鼎盛,或自谋出路,这位李叔就选择了自谋出路。自来人裹挟着一身风雨,恭恭敬敬的朝着遗照鞠了个躬。
那时她涉世未深,还以为她递茶盏时,那双如枯树枝的手紧抓着她不放,是想让她感受到宽慰。可事实证明,她错的离谱。
直到那年龄足够做她父亲的斯文败类欺身向前,伸指捏住她下颌时,沈居沅才意识的到情境的凶险,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直冲喉咙。
正当她伸手抓过条凳上的烟灰缸时,就被敲门声打算,大概是因为她没有及时应门,几声后,大门敞开,她始终保持着触碰烟灰缸的僵化姿势,应着声朝外望过去时,门外站着的正是程牧行,她如获大赦似的松了口气,指节松开,将烟灰缸放在原位。
视线相遇时,他弯了弯唇角,绽出个清浅的微笑。同时长腿挪了挪位,身后一溜烟的人挤到他前面来,沈居沅蹙了蹙眉,他身边的随从有那么一部分她认识,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老员工,沈氏垮台后,自是又融入了鼎盛。她朝他们点点头,礼节性虚伪又客套的寒暄。
程牧行依旧一派斯文清俊的笑,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直勾勾的看向她身后正欲趁着人流窜入,抬脚就走的那位:“李伯父,别来无恙?”
斯文败类讪讪的将快要挪出去的脚步又放回,头愈发低的胡乱应了声。
程牧行施施然踱到她面前,抬指理了理她的发,这才很不高兴的看着他口中的李伯父:“这么多年,我居然不知道李叔有串门的习惯。”
那人青白的脸色旋即冷了冷,停顿几秒后,很快恢复了调笑之色:“世侄不也是?看来我们彼此彼此。”
程牧行颊边笑意更甚,冷哼一声后,方才开口:“我拜祭的是我岳父,有何不妥?”
“你。岳父?”
程牧行紧抿的唇角闪现出些许不耐:“沈唯正不是我的岳父,难道是你的岳父?既不是,那就别站在我面前碍眼。”
沈居沅挑眉看他一眼,再瞧着他身后一堆人明明一脸石化却硬是装模作样的面面相觑。云淡风轻,陡然间,失去了所以辩解的力气,只因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是诡异的事实。
他俯下身来,端正的鞠了个躬,旋即直起腰来,亮如点漆的眸子投向那讪讪瑟缩的中年人:“听说李叔最近后院起火,子女争产,诸事不顺,我倒建议您请个风水师给家里摆摆阵。还有,年纪大把了,黄土都快堆到脑门的人,多少积点德。阎王爷还可以酌情迟收你几年。等不及他说完,那人踉跄着步子跑了出去。
程牧行回身圈住她窄窄的腰身,惘顾周围人的视线,头抵在她的额角,喃喃自语:“沅沅,跟我回家吧。”
跟他回家?如今的她父母双亡,哪里来的家?她食指抵额,头晕目眩,大脑漫无目的的转动着,她清楚的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促成程牧行吞并沈氏的帮凶,如果没有那次醉酒,如果她没有将800万投入到那场豪赌,那么她的父亲,是不是不会突发心肌梗塞?
他语气那样柔,声调那样和缓,仪容神态均是充满了蛊惑性,她轻轻的挣扎了一下,却被她箍的更紧。
见她仍是没回应,他不安的皱了皱眉头:“沅沅,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十年前我爸爸去世时,我的心情同你一样。”
他垂下眼睫,白皙光洁的脸上悄然漫过一层戚色:“今天的天气不错,挺适合下葬。”
她循着他视线朝着庭院外看去,阳光嫩暖,院子里金色的梧桐叶一层层铺满台阶。程牧行抿了抿唇继续说:“如果我死了,亲爱的,请让我在这样的天气里下葬。”
声线轻柔,近似于梦呓。
沈居沅因他猝不及防的话语怔住,虽然这些天里没少诅咒他早死,可听他这么平淡的谈论生死,她反倒眼眶酸涩。
她摇摇头,旋即啐了他一口:“不要乌鸦嘴。”
程牧行似乎也觉得好笑,撇撇唇,看着那一分分暗下去的天色,低声说:“沅沅,我们现在就回家。”
他陪着她收拾完整个灵堂,打扫好角角落落,又看着她将该焚化的都决绝的烧掉。最后,看着那雕花大门被她用锁锁上。
她做这一切时,神色不辨悲喜,程牧行远远的望着,却神情有些复杂,临到她上车时,他突然提醒她:“沅沅,下个星期这栋房子就会被拍卖。如果你喜欢……”
她极快的关上车门,冷不丁的打断他:“不,我不喜欢。”从小到大,这栋0s怀旧复古的洋房于她而言只是个禁锢的牢笼。
母亲早逝,沈唯正整日忙于应酬,她这个做女儿的大部分时间看到他时总是西装革履醉熏熏的状态,每学期的家长会均是洗衣打扫的阿姨出席,本就亲情淡薄,每每回家时她拥有的就只能是窗外的四角天空,这些还真谈不上什么美好的记忆。
见她满脸决绝,他伸手揽着她肩,示意她上车。
许是那几天太过操心劳累,车程过半,睡梦中的她猝然打了个机灵,直愣愣的盯着夜幕中如流萤的车辆问他:“程牧行,你要把送到哪里?要去乔妆那里,根本不需上高架。”
暗夜里,他笑盈盈的抿着嘴瞧着她:“沅沅,当然是回我们自己的家。”
彼时她脑袋昏昏沉沉,偷偷拿眼睛瞄他一眼,这厮依旧眼观鼻鼻观心的注视前方。谅他也不敢拿她怎样,她懒洋洋的将头抵在玻璃窗上,竟然又睡着了。
沈居沅这一觉不知是睡了多久,倒是自沈氏倒台,父亲死后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她大脑混混沌沌,潜意识里思绪在游走着:就这么一觉睡去算了。如今褪去沈氏的光环,她只是个无所依傍狼狈归国的虾兵蟹将,斗不过罗佩琼的十八班武艺。如果长眠不复醒的话,至少此后她完全可以不必靠耻辱度日。
可总有人不愿让她如愿,顷刻间,车内的暖气消失了,一阵阵冷风灌入她颈子里,她皱皱眉身体往大衣里更深的蜷了蜷,可丝毫不起作用,冷风从头到脚裹挟着她,她终于既不安分也不情愿的醒了。
车门打开着,车前大灯没有熄,程牧行人不知所踪,她揉揉眼睛,蹙着眉瞧着暗夜里墨色的花圃,终于实实在在的明白了,她是到了程牧行的住处。
明白这一切后,沈居沅手忙脚乱的抓了抓乱发,打开钱包大致数了数里面的钞票,长舒一口气,还剩几百块,应该能维持到找到工作。她匆匆忙忙的关上车门,准备跑路时,台阶上一枚石子忽然骨碌碌的滚下,一径滑到她脚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