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终于攒够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踏上长途火车,去广州看江和。
火车在陌生广阔的田野里日夜前行,铁轨震动的声音让我平静。躺在硬卧上不能成眠,车厢里闷热污浊,车轮在铁轨上发出重复机械的钝重碰撞,一声一声。我望着车窗外面,有模糊的灯光,疏忽而至,又迅速逃离。
心里是那个冬天的夜晚,阁楼外面炮竹声,苍茫飞雪。江和低声地说,莫言,抱紧我。那一夜的大雪,就在灵魂中无休无止地飘呀飘呀。
到广州是中午,天气非常炎热。我坐在公交车上,第一次走进这个魂牵梦萦中的城市。我看到旁边的楼房全部好像是从烟囱管里钻出来的,灰暗污浊。街道拥挤,道路两旁堆满各式商贩,喧闹而混乱。一个肮脏的城市。
我拖着自己的行李走到大街上,闷热的空气里交织着呛人的灰尘,汽车尾气,摩托车的叫嚣和潮水一般的人群。这就是江和的世界。
感觉到汗水黏住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非常累,疲软得恨不得躺倒在街上。我拉开包,翻出地图,在上面寻找北京路。那是江和汇款单上的地址。
我背起背包,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一瓶矿泉水。
路上有托着鸟笼的老头,穿着唐衫很悠闲地走在狭窄而肮脏的街上,很久的老楼,摇摇欲坠的样子。只有清脆的梧桐树,在明亮的阳光下努力地伸展着枝叶呼吸空气。两旁的小店铺很多,人群神情慵懒地漫游在阳光下。
街边有一家餐厅。一块大招牌上写着和平酒楼,两层楼的仿古建筑,在一排破旧的楼房里特别显眼。就是这里,江和就是在这里。
我走进去,手里拎着行李,站在店堂里张望。刚好是吃饭时间,里面生意非常好,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员满地穿梭。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请问你找谁?”一个女人走过来用带着广东腔的普通话,温和地问我。她穿着缎子旗袍,有着江南人的秀气,一张美丽而透出恬淡气味的脸。
“我找江和。”我说。我看到她的眼睛,很黑,带着处事不惊的镇定,内心富足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神。她微笑看着我,温柔和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刺痛了我。
“你是莫言。江和说他老家有个妹妹,在念大学。”她笑着过来拉我,仿佛与我认识已久。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她转身进去叫江和。
我倒退一步,疲倦地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天旋地转,我狠狠掐自己的手臂。
然后我看到江和。他穿着西装,打领带,留着清爽的短发,表情清冷而英俊。他和那个女人说着话走出来,看到我。
就那一刹那,我是个局外人。这是他们的世界,我是个入侵者。
心尖锐地疼痛。
“莫言,你怎么会来。”江和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放假,来看看你。”我说。
“这是苏晴。”江和介绍那个女人。苏晴,人如其名。她有明媚的笑容,晴天一般美好的女子。整个夏天的闷堵在胸口,快要窒息。
我说不出话,只能对她笑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