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人正是皇上派来的钦差，特传来皇上口谕，言顾惜朝带领大家为大宋赶走蒙军舍生忘死屡立奇功，提升为从一品骠骑将军，挑选精兵编进御林军镇守京城。

待顾惜朝等人归京之日，皇上必亲自出犒赏三军。

众将领旨谢恩，钦差又递给顾惜朝一封密函，并让顾惜朝务必妥善保管。顾惜朝转交锁忆。

这身骠骑将军的将军服终于穿上了。

依然是玄紫色，不同的是上面有象征尊贵的纹理，腰间挂着皇上特赐的紫金鱼袋。

执掌三军，编制进御林军守卫皇城。

这已是天大的荣耀，宋朝向来重文轻武。

武将不受重视，也导致了最高的武官也不过从一品，远远不及文官正品的地位，顾惜朝所得封赏已是武职中最高荣耀。

顾惜朝一个人站在这苍茫之中，战袍不时被刮起，扫起这满地的风沙，荡起一幕幕过往。

曾几何时，为了这一份荣耀，为了昂首笑傲天下，付出惨痛的代价，最终不仅毫无所获，还失去了最爱的人，失去友谊，失去活下去的信念。

可终究还是撑了过来，只为了心中那想断也断不掉的执念，卧薪尝胆。

遥想这几年颠沛流离，过的是他最痛恨的东躲西藏的日子，不时遭遇各门派的明枪暗箭，久而久之，身上竟没有几处好皮肉，或是被毒打或是被下药，个中痛楚只有他自己明白。纵然如此，为了心中那个执念，他都咬着牙支撑下来，若换一个人，恐怕早已受不了给自己个痛快。

他没有，也许别人看来是苟且偷生。

只有他明白，他在等，等一个机遇，等着一个翻身，等着一个证明的机会。

缓缓收回思绪，顾惜朝微微舒展眉头，茫茫的看着远方不时相互缠绕的大雁。

风还在刮，顾字军旗来回飘荡。

骠骑将军骠骑将军。

顾惜朝暗暗说道：爹，娘，晚晴，我终于实现梦想了。

可这官服穿在身上的时候，我却有点得意不起来。

本应是志得意满，我却没有多少愉悦。

原本以为追寻的就是这份荣华富贵，这满手的权力，和别人无法企及的殊荣，可如今我才发现，我要的，并不是这些。

原来争得不是名利金钱，从小至大，受尽世态炎凉和侮辱冷眼，以至于让这肮脏尘蔽双眼。

此时此刻，我看尽了这些，功名于我来说竟是分毫不值，只是，历经了这么多才看清了这一点。

归京之行，路途遥远，每日或者山野间、或在丛林里安营扎寨，恐扰城，故而顾惜朝并未走官路，一路坎坷虽有，却也遍眼美景，赏心悦目。

顾惜朝拿着密函看了看，转而又交给锁忆：“还是你保管吧，一直以来我同皇上、贾似道来往密信都是你保管的。”

锁忆的房中总是透出一股淡淡的药香，回到营帐，又开始熬药，前些日子顾惜朝一直在征战，整日忙碌不得闲，她只好加大药量，又经常给顾惜朝熬补药，这才让顾惜朝能挺过来，若没有锁忆悉心照料，顾惜朝这一身的毒恐怕早已要了他的命。

每次煎药，锁忆都不禁想，万一他挺不过去该如何是好，可是没想到他毅力这么强，一边饱受病痛折磨，一边，又要应对贾似道和忽必烈双双下套随时随地致他于死地，而另一方面，又要应付皇上不时的怀疑。

皇上对顾惜朝始终心存芥蒂，却因为此次战事不得不重用他。而如今战事结束，等着顾惜朝去面对的，却不知是福是祸。

想到这里，锁忆黯然。

早在顾惜朝没有及时拦住赵澹时，早在顾惜朝怀疑赵澹出卖他时，锁忆就已经对顾惜朝隐隐生恨，若不是顾惜朝不顾赵澹死活害他深陷敌军，继而又怀疑他出卖自己，赵澹也不会落的个尸首分离的悲惨下场，每当想到这些，锁忆便抑制不住对顾惜朝的愤怨，可一边，又心疼他。

也许，只有离开，才能解脱。

煎好药，锁忆小心端着，出了营帐。

锁忆刚出去，突然帐外闪进来一个人，此人穿着兵士的衣服，偏偏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脸。鬼鬼祟祟在锁忆房中四处摸索，终于在锁忆的枕头下面找到想要的东西。来人打开密信看了看，目露精光，转而迅速的把密信放置原位，一转身，神不知鬼不觉的闪了出去。

顾惜朝连续几日没有休息好，每日夜里，总好似听到有人在身旁叹息，可一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反复折腾，为了避免因病痛折磨耽搁形成，又命锁忆加大药量。可锁忆却无论如何也不肯。

是药三分毒，即便不通药理的顾惜朝也明白这点，这周身的过热他早已习惯尚且能忍耐，可他感觉得到生命在悄然流逝，他必须要活着回京。

锁忆又如何忍心看他受尽折磨，若再加大药量虽然能暂时控制灼痛，可药物本身也会激发毒素的生长速度。为了能够更久的延长顾惜朝的性命，锁忆只能狠下心，逐日减少药量，多煲一些滋补汤。

顾惜朝气色欠佳，心情确是极好的，因为再有一个月便可到达京城。

他当初的承诺也会兑现。

离京之日，顾惜朝曾单手持剑高举头顶，高声承诺：“将士们，告诉你们的家人，我们必会凯旋归来！”

转眼已近一年，这期间顾惜朝带领原本六万人马乘风破浪，重夺襄樊、襄阳等城，后又乘胜追击夺回四川，曾被蒙军攻克的疆土，是他带领众将一寸一寸用热血生命换回来的。

而归京之时，虽有损兵折将，却也因为不断扩大义军，至今日，加上义军，全军近八万人马。

人越打越多，估计顾惜朝乃大宋头一个了。

顾惜朝端坐马上思虑出神：待进京时，想必，京城已风平浪静。

近日来本是晴空万里，刚过了寒冬，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可天有不测风云，刚翻过一座山，就开始飘起绵绵小雨，春雨很是清新，滴在身上有些丝丝的凉，很舒服。

顾惜朝抬眼看看，高声道：“吩咐下去，待到前面空旷一点时安营扎寨，今日不赶路了。”

刚扎好营帐，锁忆便上前低声回报：“沈如是派人送来的密信……那狗皇帝竟然要遣您五云门外的宝山守皇陵，这根软禁您有什么区别？过河拆桥！太过分了。”

顾惜朝看着信，原本舒展的眉头微锁，终究还是负手一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枉我读书万卷，历尽重重，却总是参不透这个道理。”

锁忆也看到了信上的字，苦笑道：“哥并非不明白，而是宁愿不去想。”锁忆抬头望着顾惜朝，满眼尽是悲哀：“他不仁我们就不义！有众多当今江湖义士和众将助你一臂之力，他日大宋改朝换代，哥你前途无量。江山……唾手可得。”

顾惜朝摇头：“江山，我没兴趣。”

锁忆：“可是我们别无选择……哥，我们都愿意誓死跟着你，可不愿见你被这样的人利用……哥，你若能披上那身龙袍，这十方世界都是你的。而你，比起当年李唐王也未必差了去。”

顾惜朝：岂知，纵是江山万里，却不能还我心中仅要的方寸之地。

锁忆：锁忆不信哥哥没有这种野心，更不信你心中只有儿女情爱。

顾惜朝：若是之前，我会考虑，因为江山可以让我有能力保护咱们的爹娘，守护晚晴，不再遭人冷眼不必受尽侮辱……但现在不会了……。锁忆，你看……看这苍山栾迈叠叠，即便每颗树木、每座山、每个石头都刻下顾惜朝三个字，对我而言也不再有意义。我要的，早已得不到……我不要的，送到手上也不稀罕。

“哥哥并非恬淡之人，你变了。”

“顾惜朝没变，经年虽过，我依然是我。我愿意为了想要得到的付出任何代价，可这江山，并非我想要的。我以前想得到的，已经得到。而此刻，我只想带着这些将士们顺利回到京城。然后，去守护晚晴和咱们的爹娘。”说着，抚着锁忆的头：“还要保护你。”

不知何时，锁忆眼角，已滴下几滴晶莹。

“朝堂称霸，若做不到时，总是想去做，可一旦唾手可得，反倒会去想，这一切对我而言是否还有意义。”

“……哥。”

“锁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即便放手，也要在保证你们的安全之后。拿下四川之前我早有心理准备，赵禥他定会恐我功高盖主，如今朝廷动荡，内忧外患，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不是错，如果我是他，也会有所防备。”

“我可以拱手让出兵权，如今忽必烈被赶回蒙古，只要处理妥当，近些年，忽必烈元气没有恢复以前都可以保证安安定定，我这个骠骑将军，今后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哥，原来你早已看出……”锁忆心疼的紧紧环上顾惜朝的腰际。原来这一切，他心里都有数，可是心中清明如此，为何还是不顾性命去完成对赵禥的承诺，一片片城池攻下，最后，却落的个功高盖主。为何，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甘愿，难道，他倾尽所有得到的一切，就这样轻易的放弃吗？

锁忆黯然，她越来越看不懂顾惜朝了，虽然紧紧环着他，却如何也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锁忆自小被赵澹宠爱到大，虽然四处游历自由自在，可身旁一直有人明里暗里去保护，除却跟忽必烈对决一战，她甚至没有真正经历过生命垂于一线的时候，又如何能够体会顾惜朝内心的感受。经历的不同，再是血脉相连，也无法在思想上平行。

顾惜朝遭受过的嘲讽、不甘、屈辱、折磨，都不是锁忆能想象的出来。

顾惜朝不同，他必须要通过自己双手去亲自创造安定，没有人守护过他，没有人能够懂得他对抱负的执念，他一直在跟天斗、跟地斗，跟命运斗。纵然是伤痕累累，可他依然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这近乎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又岂是谁人都能体会的。

他谋略过人，当初如何不知道傅宗书和宋度忠都不过是利用他而已，可是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成功，他也不甘心放弃，哪怕代价是——生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