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仓皇而逃，半路上突然派了几个人偷偷潜回四川。

他恨，恨顾惜朝杀了自己手下爱将无数，恨顾惜朝夺走了一手打下的城池。

可他此时却不能对顾惜朝做出任何实质性威胁。

“顾惜朝，有一天我会回来，我会从襄樊开始，把你夺走的领土一个一个的攻回来！”

忽必烈走了，留下了深深的不甘，和诅咒

“将军，不好了，赵澹的坟墓……坟墓被掘！”

“什么！”

待顾惜朝赶到的时候，原本立好的墓碑早已不翼而飞，锁忆颓废的跪坐在地上。

顾惜朝一把冲上去，狠狠抓住锁忆的双肩：“他呢，他的尸身在哪里？在哪？你说啊！”

锁忆仿佛呆滞，不说话，也不回头，只是机械似地抬起手臂，指了指几米开外一处土堆。

顾惜朝疯了似地奔过去。

到处都是血，血迹还未干，赵澹的尸体早已七零八落，被分别扔在四处，有的被埋在泥土里。

藏蓝的袖子裹着残缺的手臂，另一处，赵澹的上半身的衣服里滑出的，是一只玉笛。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一步步的，走进，再走进。

扑通，顾惜朝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拾起玉笛，这是初次见面时，赵澹跟自己合奏所用的乐器。

玉笛上还有斑驳血迹。

“头呢！”

顾惜朝疯了似地大声嘶吼：“头在哪里……在哪！”

轰隆隆——轰隆

不一会儿竟电闪雷鸣，雨，倾盆而下。

天色顿时暗了许多。

顾惜朝却疯了一样，不停的用手去扒土，扒的一双手满是鲜血。

十指连心，指尖都是血，可他却一点也不觉疼痛。

只是拼了命的去扒土，不时会扒出石头，他便用内功震碎。

雨和着泥土，顾惜朝满身泥泞，头披散着，人已狼狈不堪。

“父亲，父亲”喃喃一遍遍念着，明知得不到回应，却固执的一遍遍重复。

锁忆不知何时已经哭晕过去，被赶来的侍卫带走。

卓杨和伯方等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顾惜朝坐在一个半人深的大坑中，疯一样的四处扒土。

“将军，将军，让我们来吧。”

顾惜朝声音里是嘶哑的颤抖：“不……让我自己，你们都退下”

卓杨知道此事说什么都没有用，遂退到顾惜朝看不到的地方，暗中保护，担心蒙人来偷袭。

不知挖了多久，顾惜朝的指尖血肉模糊，手臂也伤的惨不忍睹，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和着雨水和血水滴落在地上。

猛的，顾惜朝感觉到自己的手触碰到的一处柔软。

几乎是剧烈的颤抖，他已无法控制，低下头，看到的，正是赵澹被割下的头颅。

除了赵澹紧紧闭着眼睛可以看清以外，已无一处是完整的。

“父亲——”叫声撕心裂肺比那神哭小斧的声音更凄惨，不忍入耳。

于一场疆土争夺中，万古皆枯，人命如蝼蚁，均不过是一场浩劫的牺牲品。

顾惜朝默默的走过一个又一个曾经同自己并肩作战的将士们的坟墓，满心，尽是道不出的悲哀。

洒尽了一坛子酒，顾惜朝扬手一扔，酒坛摔在石头上，尽碎。

我顾惜朝不轻易承诺，我曾许下诺言，要带着你们打胜仗，赶走所有蒙军。

如今我成功了，蒙军被赶出了大宋的领土。可是，当日听到我下承诺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们中，很多人，被埋在这冰冷的土里，了无声息。

回过头，看到一张又一张悲怆的目光，顾惜朝觉得心里有一块石头，一直压着。

原本只是一个石子，如今却是越变越大。

顾惜朝知道，这是对他们的承诺，是责任感压在心上。

他无法像以前一般洒脱，也不可以像以前一般随心所欲，想怎么做便可不计任何后果，他已不能。

若是从前的顾惜朝，也许会带着这些士兵拼了命也要把忽必烈的人头从项上取下，即便可能因此丧掉这些兵士们的性命。他一向不在意人命，别人的，也包括自己的。

可如今的顾惜朝，却不会这样做。也许是亲情的萌芽让他的内心越见柔软，也许是相等的尊重让他渐渐淡忘从前所遭受的侮辱和不甘

终究，时间是会冲淡一切阴霾，而感情，亦能够挽救一切迷茫或彷徨的心灵。

翻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处清幽的宅院，穿过门庭，隐约看见有一女子的身影在窗前梳妆。

顾惜朝轻咳一声，里面女子顿觉，立即飞也似地奔了出来。

“将军，是你回来了吗”待开开门，一眼看到顾惜朝时，顿时原本神色飞扬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一张不俗的脸，一双哀而不伤的眼，一点娇艳的朱唇，一身大红的锦袍，像一幅泼了重彩的水墨画，尽是不和谐，却又透出凄厉的绝艳。

“你是谁”

“在下，顾惜朝”

女子登时柳目怒瞪：“我一介弱女子，还要劳将军亲自前来斩草除根，顾惜朝，你太看得起我了。”

顾惜朝扬手，跟随而来的锁忆上前，手里捧着一只坛罐。

锁忆见女子哀哀凄凄的盯着自己手里坛罐，心下唏嘘，走上前去，递到女子手上。

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女子冰冷的手一直在隐隐颤抖。

“他终归还是离我而去，他一定想不到，他死了以后又回到我身边……”女子声音隐有颤抖：“他若是知道，一定会不甘，他厌恶我和哥哥，时时刻刻想离开我们，却又碍于哥哥对他有提携之恩，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心中有着大义，却又有些虚名不忍割舍。”

女子颤抖的抱着坛，目光痴痴的看着。

“他曾恨过你的监视，恨过忽必烈的龌龊手段，也怪过你们联手操控他的一切。可如今临死之际，他却发现，其实，他爱你。”

女子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顾惜朝。

顾惜朝点头：“他到死之际托付我将他的话告诉你。”

久久，女子颊边滑下一滴泪水，轻轻的，女子抱起坛子，如玉的脸庞紧紧贴在上面，闭起双眸，仿佛跟挚爱的人亲昵。

“我一直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从前他经历了大小战事无数，每次我都穿成这样在家里等他，我希望能够等待他凯旋而归，希望他看到我最美的样子。每次都可以等到，可是他从不会对我温言细语……今天，我等不到他的人了，却听到我苦等了多年的话。”

顾惜朝看着她，不知是悲悯，抑或怜惜。

女子再抬起头时，目光中无悲无泪，缓缓走到顾惜朝面前，把骨灰坛又小心翼翼的递给顾惜朝，顾惜朝不解，却顺从接过。

“他爱我我一直明白，可是，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他都注定跟我有缘无份……顾惜朝，若你要杀我，请把我扔进海里，抑或抛在山谷里，让我的尸身腐烂，灵魂永无超生，只有这样，他才永不会见到我，便永远不会有烦恼”说完闭上眼睛，静静等待顾惜朝动手。

良久，女子不见顾惜朝有动静，再睁开眼时，顾惜朝和锁忆早已不知去向。

颓废的跌坐在地上，满心苍凉……竟然连死，都没有人送自己一程。

斜眼，瞥见地上放置的，正是阿术的骨灰坛。

爱来怨去，竟然又回到起点，还是在一起了，如以前一般，相对无言。

却不再是无话可说，而是，无人可说。

阿术，没想到我们恨来恨去，却原来是最爱对方的。

只是，我爱你，你再也听不到了。

紧紧抱着阿术的骨灰坛，脸贴在冰冷的坛身，眼泪扑簌簌滑落。

十日后，当一樵夫经过这里时，看到一具尸身腐烂的女子怀抱骨灰坛，面容早已辨不清，樵夫好心，将女子和骨灰坛合葬，磨了一块木牌，因不知二人姓名，遂无题字。

顾惜朝连日征战后，又安排大小事宜，加之毒性发作，锁忆几乎寸步不离紧随其侧加以照顾。

一切妥当，顾惜朝终于在夺下四川的半个月后率军回京。

顾惜朝高居马上，穆鸠平、锁忆各在两边。

顾惜朝：“这些时日忙，也没有来得及问你，老八，我让你照顾念晴，可你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

老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道：“呃，将军……说实话，我也不想来”

“哦？”顾惜朝好奇看着老八。

“是念晴姑娘非让我来，还说……还说。”

顾惜朝笑意更深：“这么说她已经没事了，她还说什么了？”

这下老八头更低了：“还说，如果顾将军有了闪失，就不理我。”

半晌，顾惜朝突然放声大笑，好一会才收住笑意，直羞的老八不好意思抬头。

“看来，咱们军营马上就有喜事了！”

正谈笑间，有探兵前来回报，称前方有一队人马赶来，来人皆穿着宋人的官服，锁忆思索片刻，不放心道：“不知何人，我们要不要先躲起来。”

顾惜朝笑笑，示意不必：“算算时日，想来是给我们送官的来了。”

老八咧嘴大笑：“这皇帝平时看着稀里糊涂，没想到关键时候动作还挺快，我们才把四川安顿好，这边就到了，这速度好像就跟事先知道了似得。”

老八本是无心，可锁忆听到话却不自觉有种不安的感觉，她担忧的样子顾惜朝尽收眼底，轻轻拍了拍锁忆的肩膀：“放心，有我在。”

锁忆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突然发现沈如是竟然不再，细想一下，好像自从忽必烈逃跑以后，他就不见了，再看看顾惜朝自信的表情，心中宽慰了不少，只是再行事，要更加些小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