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慕容府中好几处人都睡不安稳，清荷挨了板子，只能趴着睡，十分不舒服；清藕与清荷同一个房间，她受伤轻些，却也是辗转反侧；二小姐慕容月脸上受伤，心有余悸，夜里恶梦连连；而慕容夫人，前半夜因成嬷嬷献出的计策兴奋得不能入寐，到了后半夜，玉雪苑的听月来报，说慕容雪夜里发了梦魇，大喊大叫，不肯入睡。慕容夫人无法，到玉雪苑去陪着慕容雪，告诉她自己已经暴打了慕容芙一顿，慕容芙一点都不也反抗，明明就是一个大活人，不会有什么鬼魂前来索命。左哄右哄，终于哄得慕容雪乖乖睡下，东方的天空已是一片鸡肚白，天亮了。

在一处下人房里，还有一个无意中听到了杀人计划的丫鬟，睁着眼睛一夜未睡。

慕容芙却没有那么多心事，她出去逛了一天的街，估计这副身体从小到大未必有这么大的活动量，这一逛街，两脚又酸又痛，沾着了床便沉沉睡去。心里记挂着清荷的伤，天一亮就自然醒了，先去查看了清荷清藕的伤。清荷的伤口已经干结，一摸额头没有发烧现象，慕容芙便放了心；伤口没感染，又恢复得这么快，想必再过两天，伤口就结痂脱落，清荷就可以行动自如了。而清藕的脸已经恢复成原样，没有留下一丝被打的痕迹。

慕容芙在贴身丫鬟的侍候下梳洗完毕，穿一条水白纱裙，发丝用发带绾起，插上一支点翠蝴蝶钗，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慕容芙也不禁有一丝惊艳之感。穿得这么素淡，便已是这样的美貌，如果换上张扬些的颜色，她又该是怎样的光彩夺目呢？只怕要亮瞎了慕容夫人的狗眼吧。

“昨晚王姨娘为了给二小姐请大夫，与大夫人吵了一架。”香藕侍候慕容芙用早膳时，便把一早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回报慕容芙，“好像是夫人认为三小姐会落水受惊，都是王姨娘害的。王姨娘请来了上京有名的陈大夫，说二小姐的脸是过敏所致，好在伤口不深，用上一种什么消痕膏，就不会破相了。”

慕容芙一怔，“她们这么快就狗咬狗了。”

“就是么，说来也奇怪，那天我们那么多人都在，怎么过敏的只有二小姐和她的丫鬟，还有，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小姐就突然掉进水里去了。”

“这是报应。定是她们三天两头来欺负小姐，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给她们一个教训。”

香荷、香藕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清荷昨晚被当成小姐毒打，她们同仇敌忾，何况，二小姐、三小姐经常来欺负五小姐，连带着她们这些当贴身丫鬟的，也跟着受罪。看到二小姐、三小姐受罪，夫人与王姨娘又在掐架，她们都觉得解气。

“好了，你们两个，等下跟我去夫人那里，可得机灵着点。不许多话，在那边惹的祸，我可护不住你们。”慕容芙笑着骂这两个丫头。

如果说一开始这两个丫鬟对她还不那么尽心的话，这些天来，她的付出，她对下人们的善意与关怀，她们都体会到了。心也都向了她这一边。

这一点也因为慕容夫人从来没有把这个没有亲娘看顾的慕容芙当一回事，虽然她一心要除了慕容芙，可慕容将军在时她根本就不敢下手，这萏菡院里关键的丫鬟婆子、甚至连厨娘的卖身契都不在她手里，她就是有心吃了慕容芙，也不知从哪里啃起；等到慕容将军出府征战，她便紧着克扣慕容芙的吃食用度，想着法子把她养得病仄仄的，身子不好了，那便活不了多久，她何必费功夫去收买萏菡院的人？

慕容夫人的计策实际上也是成功的，这具身体的原主，落水之后连一碗姜汤都喝不到，已经香消玉殒了；现在这身体里居住着的，是一个成年女子的灵魂。可慕容夫人并不知道这一切，昨晚杖责“慕容芙”之时，这个一贯胆小懦弱的丫头在她面前仍是服服贴贴，无故被打了十个板子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慕容夫人便放宽了心。这慕容府本是她在当家，她想什么时候捏死慕容芙都可以，真正的硬点子是翠柳院的王姨娘，那才是她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的人。

可就算她暂时放过了慕容芙，也不代表着慕容芙可以高枕无忧。她这十年来不受宠、女儿也得不到爹爹的真心疼爱，罪魁祸首都是这个慕容芙。她不但要要慕容芙的命，还要慕容芙活着的时候，多受些活罪，才能抵消这些年她在老爷面前刻意伪装、屈意奉承的憋屈，与独守空房、泪占枕巾的苦楚！

这正是慕容芙来到她面前时，慕容夫人心里阴郁的想法！

慕容夫人卧在榻上，看向越来越漂亮的慕容芙。素淡的的穿着，好像是非常随意的打扮，就连头上的发髻，也是最简单的样式，一支点翠蝴蝶钗也并不名贵。可就是那样的简单样式，反而衬得那张精致的小脸眉目生动，像从画中走来的小仙女一样。她好像又看见了沈姨娘，那给她带来了那么多屈辱的沈姨娘，指甲不由得陷进了肉里而不自觉！昨晚她在萏菡院里，怎么没有注意到慕容芙的美呢？许是去的时候是晚上，看不清楚的缘故吧。

“芙儿给母亲请安。芙儿在病中从未见过母亲来探望，想到母亲素来慈爱，芙心挂念得紧，本想等病体稍好就过来给母亲请安。没想到母亲昨晚就去看了芙儿，都是芙儿不孝，才惹得母亲动怒。芙儿昨晚挨了十个大板事小，气坏了母亲的身体可就不好了。母亲现在气可消了么？”慕容芙柔柔弱弱地开口。这是她头一回见到这个从他人嘴里听说了无数次的慕容夫人。她早就想来会她一会了，只是之前没有做好准备，怕来了以后送羊入了狼口。这时候看向躺在床上的夫人，脸色不虞，从她的眼中，慕容芙感受到了刀子般的滔天恨意。

慕容夫人怎么不恨？是她以往疏忽了么？慕容芙看向她的眼神，好像是真的在挂念她的身体，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出来她这个嫡母的不是，在庶女病中从不探望，最后去了，却是赏了庶女十个大板。慕容芙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

“母亲还在生芙儿的气么？母亲不要生气，芙儿给母亲敬茶。”慕容芙从旁边的茶案上倒了一杯茶，端着杯子，恭恭敬敬地说道，“母亲，喝了这杯茶吧，若是气坏了身子，回来爹爹知道了可就要怪芙儿了。”

慕容夫人看着慕容芙，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分，以免慕容靖回来时自己不好交待么？慕容芙啊慕容芙，你以为你还有几天好活，你还能用你爹爹来威胁我么？也罢，先去给老夫人请了安再说，回头她再慢慢折磨这小妮子。她不能明着对付王姨娘，还怕对付不了这黄毛小丫头么？

慕容夫人接过茶杯，喝了一小口，她没有发现，慕容芙眼里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得意。

把茶杯放下，慕容夫人忍住心里的厌恶，曼声说道，“芙儿病了一场，倒是更加知礼懂事了，母亲见了也是十分欢喜。如意，给五小姐看座。不知道五小姐病后体弱么，怎么能让五小姐站着？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嫡母苛待庶女呢。”

慕容芙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后退了一步，说道，“芙儿谢过母亲，芙儿身体好得很，芙儿站着就好。”

慕容夫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长者赐，不可辞，母亲怎么舍得让你站着呢？如意，还不侍候五小姐坐下。”又转脸对慕容芙笑道，“芙儿既然身体好了，便随我去给老夫人请安罢。等请安回来了，母亲再教教你规矩。吉祥，你来侍候我换个头面。”

慕容芙犹犹豫豫地就着如意搬来的椅子上坐在，在接触椅子的一刹那，脸上神情一滞，龇牙咧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似的。

慕容夫人看着慕容芙强忍痛苦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进去了。以为她是好心让慕容芙坐下的么？那是因为慕容芙昨天挨了十个大板，让她坐着，才是真正的如坐针玷呀。哼，她害得自己在老爷那里坐了十年的冷板凳，自己只不过让她忍受一会儿的痛苦，这已经是十分便宜她了。

慕容夫人进了里屋，让吉祥给梳了个百合髻，插上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穿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对着镜中看了一会，始终觉得不满意，吩咐成嬷嬷进来。成嬷嬷是她小时候就侍候着的，懂得她的心思，见着她对着那步摇左顾右盼，像是十多年前未出阁去参加百花宴时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那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是她与慕容靖成亲的第一年，慕容靖让玲珑阁的名匠为她精心打造，价格不菲，她轻易不会戴的，今天不过是去给老夫人请安而已，怎么又戴起它来了？见慕容夫人对着一柜子衣服举棋不定，便说道，“夫人穿那那条金丝薄烟翠绿纱可好？薄烟翠绿纱正衬这珍珠碧玉步摇。”

慕容夫人喜道，“正好，正好。”把那金丝薄烟翠绿纱披上了，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

她本来只是想进来多花点功夫打扮，好让那慕容芙坐板凳的时间长一点，哪知一坐到梳冯妆台面前，眼前便掠过沈姨娘那张绝世的容颜。她自己当时也是名动上京的美人，可一遇到沈姨娘便是黯然失色。沈姨娘死了也快十年了，她已经把过去的那份自卑深埋心底，然而今天慕容芙在她眼前一晃，当初的不甘便如潮水般涌来，她下意识地去花费心思打扮，想要突出自己，把那个贱女人的女儿给比下去！浑然忘却了慕容芙根本只是个未长开的小丫头，她却已是红颜渐老，打扮得再漂亮出众，也不会有人将她与一个**岁的小女孩子进行比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