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说得有理,欧阳氏心中虽然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当下派了人去莲香院唤春花过来。
莲香院与宝瑰院颇有一段距离,这边有人给老夫人沏上了茶。老夫人过来看了这许久,本也口渴了,端起茶杯放到嘴边,一眼又见到那地上挺直的公鸡尸体,这口茶哪里能喝得下去。那鸡汤变成毒汤,过程是神不知鬼不觉,在这个事情弄明白之前,莫说在这宝瑰院,恐怕是回了她的松鹤堂,她也吃不香喝不甜了。
昨天侍候的那批人中有人下毒,今天换了一批人也有人投毒,焉知她身边侍候的这批人当中,没有被那人收买了的奴才呢?见孙妈妈停住不说了,她便催促道,“孙妈妈,你只管说你的,你是怎么个被收买了的,怎么下毒的,你先招供了,等下再和吉祥面对面的对质。”
那孙妈妈仍是伏地跪着,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日春花来了寻老奴,见着红玉这孩儿,便将她一顿好夸,说红玉是难得的俊俏伶俐,又不像那有些人生得一股狐狸骚味,大夫人有意做主将她收到了大少爷房里去。红玉这孩子是老奴三十大几才生养的孩子,老奴也是巴不得红玉有个好归宿,又哪里舍得让她跟着自己在厨房里辛苦一辈子,眼见着大夫人为她许下这好归宿,老奴鬼迷心窍,便依了春花的话,答应了要为大夫人冒险一回。老夫人,二夫人,老奴死不足惜,只求红玉她能有条活路。”
此时那红玉已经醒过来,听了这番话,涕泪长流,喃喃道,“娘,女儿不要什么好归宿啊,娘怎么那么傻,女儿虽然蠢笨却也知道,大夫人连大小姐都敢投毒,她那里又会是什么好归宿!”这一说完又想到她娘招认了,定是要做人彘的了,立时便脸色发青又晕了过去。旁边一众奴仆大呼小叫,老夫人挥挥手道,“先将她抬去柴房关着。”
孙妈妈听到是关柴房,不禁松了一口气,知道红玉这一劫是躲过了,眼神微瞟了二夫人一眼,又看了眼被几个婆子抬着的红玉,眼中满是祈求之意。二夫人不动声色,只将脸别了开去。
大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跳起来破口大骂,“我呸,你个老货,就你那贱丫头,一个厨房烧火丫头也肖想做我儿子的通房?”
孙妈妈不言不语,只顾跪在地上。
却有仆人在下头嘀咕,“早先就听说大夫人唤了巧风巧雪去骂了一顿,怪她们穿红着绿,使那狐媚子手段迷惑大少爷。怪道呢,巧风巧雪两个都是长得好颜色的,她怎么会嫌她们碍眼,原来是看上了红玉这个没姿色平平的了。”
“我那天见巧风巧雪两个背着人抹眼泪,却是大夫人说她们这两个通房丫头不尽心服侍,而是迷惑大少爷不知上进,才使大少爷无心向学。大少爷若是下场得中那也罢了,若是不中举,便是她们两个的错。”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比起大夫人对大小姐下毒这件事情来了,下人们最关心的还是下人之间的八卦,毕竟那才是与她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也最能引起她们共鸣的。谈起这些事,她们全然忘记了老夫人正脸色铁青地端坐着审孙妈妈,当下便有人一声轻笑,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通房丫头不就是用来在那方面服侍主子,好让主子通晓人事的么?若是不使点狐媚子手段,主子又哪里能通晓人事了?怎的长房里的通房丫头引导主子经人事,倒成了让主子无心向学了?”说完了又是掩嘴轻笑。
二夫人呵斥道,“在老夫人面前,怎的这么没有规矩?”
那些奴仆这才噤了声。
老夫人听见仆人的低语,心里对孙妈妈的话便信了几分,也没功夫去怪这些下人不规矩。她见大夫人暴跳如雷,如同泼妇,全无一个将军夫人应有的风度,倒是跟那些粗鄙村妇有得一拼,不禁又蹙了眉头,脸上皱纹更深,心里大是不悦。转了目光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孙妈妈,问道,“你说你起了歹心,那些毒,是何人交给你的,你又是怎样下到鸡汤里的?”
那孙妈妈头伏得更低,说道,“这些东西是大夫人亲手交给老奴的。投毒这种大事,事关重要,她也不敢假手他人。老奴拿了这毒粉,抹了一点在指甲缝里,做汤的时借着袖子遮掩,弹了一点粉末下去,自然是没有人能发现的。”
“那昨天的汤可与你有关系?昨天又是谁投的毒?”
“老奴不知。”
老夫人与孙妈妈一问一答,一个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个也问得恰到好处,眼看着就要坐实了大夫人的罪名了。大夫人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撕烂了孙妈妈的嘴,可这么多人在眼前,却是容不得她动手。她绞着帕子,双手微微发颤,一张脸上失去了血色。王姨娘站在老夫人身边,正好是在大夫人的对面,把大夫人愤怒的样子看得真真切切,不由得暗自欢喜。
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夫人做了这么多坏事,以为她管着中馈就可以一手遮天?到底还是有人收拾她来了!
不动,便是动。同时心里又暗自告诫自己,务必以大夫人为前车之鉴,多做多错,只要大夫人自己作死,她就有机会被扶为正妻。别的不说,她跟老夫人这么多年的情份,老夫人又一直扶持她,便是她的助力,不急不躁,这位子必定不会脱离她的掌心。
春花被人领着来了,老夫人见到她的样子颇有些吃惊。只见她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素净,衣袖口都有些磨破了,头发随意扎了个凌乱的双丫髻,一个头花也没有戴,神色也有些憔悴。
老夫人脸上的皱纹更深,说道,“当家主母身边的一等丫鬟如此装束,可是我将军府里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了么?这将军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春花神色十分拘谨,她来之前去领她的婆子已经告诉她来宝瑰院是跟孙妈妈对质的。瞟了地上的跪着的孙妈妈一眼,她也跟着跪下,说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已经不是一等丫鬟了,奴婢现在在浆洗房里当值。”
老夫人听了便下意识地去看她的手指,果然是指节粗短,生有茧子,还脱了些皮屑,想来在那浆洗房里也吃了些苦头。她并不想节外生枝,她只关心下毒一事,便问道,“孙妈妈说欧阳氏差你来给大小姐投毒,可有这回事?”
春花伏地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夫人的确差奴婢来找过孙妈妈,不过,却不是为了投毒的事情。”她低着头,没有人能看见她眼里的怨毒。
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喜道,“母亲,这回你可相信儿媳妇了吧?儿媳妇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儿媳妇疼瑰儿还来不及呢。”
慕容芙在一旁听得起鸡皮疙瘩,还疼瑰儿都来不及?亏她说得那么情深意重,真心疼爱她又怎么会给她说了一门寡妇亲?
你高兴得也太是了吧?春花低着头冷笑,接着说道,“大夫人差奴婢来找孙妈妈,却是要孙妈妈听她吩咐的,为这个,还给她许下了大好前程,说道,只要她愿意去做那件事,大夫人必定保她和她的宝贝女儿一辈子的好处,虽然算不上是荣华富贵,可也是翻身做主为人上人,叫孙妈妈安心帮她做事。”
众人听了心下了然,这春花说的可不是与孙妈妈说的一样么?让红玉做通房丫头,然后再抬了姨娘,那便是高人一等了。孙妈妈说这些话时,春花并不在场,现在说得与孙妈妈吻合,可不就是证明了孙妈妈的话么?
“你……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大夫人气得全身发颤,转身向老夫人急急辩解,“母亲不要听这贱蹄子胡言乱语,她定是因为儿媳妇贬她到浆洗房,心中怀恨,这才恶语中伤儿媳妇的!”
王姨娘道,“母亲,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想必吉祥想要学如意的样,姐姐这才贬了她去浆洗房,吉祥心中怀恨,这才中伤姐姐,也是有可能的。姐姐向来疼爱大小姐,掌家这十几年来,也不曾短了大小姐吃的穿的,又怎么会狠心要大小姐的命呢?想来这其中定有误会。”说完了双眼盯着与春花跪在一起的孙妈妈,大声道,“孙妈妈,大夫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恶意中伤夫人?”
大夫人听了王姨娘这番话,心中暗恨,这王姨娘嘴上说的漂亮,明着为她说情,其实字字句句,都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老夫人听了果然大怒,也不等孙妈妈回答,便提高了声线道,“你说春花是报复你,那这孙妈妈呢,她是秦氏陪嫁来的,一直在秦氏院子里侍候的,又跟你结过什么梁子了?你说!”
大夫人说不出话,老夫人又道,“现在有两个人证在这里,欧阳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家门不幸,家里竟是养了这样一个毒妇啊!惜花,老爷还没有下朝么?”
成嬷嬷心里一惊,这忽然提到老爷,是要老爷来做大决断么?连忙上前道,“老夫人,老奴斗胆说一句,这嘴巴长在人身上,孙妈妈想怎么往大夫人身上泼脏水,咱们夫人可拿她没有办法。这断案光有人证也不算,还得有物证才是啊!却不知孙妈妈可能拿得出那鹤顶红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