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后。
没有景瑜在身边的日子,时间过的极慢,每日仿佛都是在煎熬中度过。
大夏军队骁勇,时隔一月,便又有捷报源源不断的从前线传来,夏军一路向东,士气如虹,沧浪军却溃不成军,兵溃如山倒,纷纷弃甲丢戈,四散奔逃,俘获大批的战俘。
景瑜有心提前结束战事,竟是不择手段,狠辣的程度令众人心悸。
留守在家安胎的莫梓鸢,不能亲自随他出征,与他同甘共苦,心里总觉得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七月初十。
此时,莫梓鸢怀孕已经五个月。
小腹已经很明显的突出,偶尔会感觉到下腹好似有一只小鱼在腹中游动。
这是胎动。
她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却无法与她心里的那人分享她当初的感动。
即使腿部抽筋,也只能自己按压。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特别想他,想他那双带着粗厚茧子却无比温柔的手。
抬头望着窗外。
她在想他。
而此时的他,亦在想她。
负手静静立在月下,身上黑色的大氅迎风袂袂翻飞,目光投向了满是星子的苍穹,思绪飘远。
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褶皱不堪的信笺,那是他上月收到的家书。
每当他闲下来,都会默默的掏出细读一番。
刚毅的线条也逐渐变得柔情蜜意。
鸢儿,此时的你在干嘛呢?
有没有在想我?
离开你三个月,我是真的想你了。
**
"娘娘,宁王侧妃求见!"
凝幽进来的时候,莫梓鸢正耷拉着脑袋,一脸恹恹,一听淑落的名字,心儿一飞,满是欣喜,哪里还有一丝困顿。
一人在宫内实在太过孤单了。
"赶紧请侧妃进来!"
凝幽领命,很快为淑落打了帘子进来。
可淑落匆匆而入,还未见着人,她就急急问道:"大姐,念儿有没有回来?"
莫梓鸢摇摇头,目光带着疑惑,"念儿不是在你那吗?"
听她这样说,淑落'唔';了一声,眼泪哗哗而流。
"二妹,你别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姐,念儿...念儿他不见了!"
好生生的在府邸,怎么会不见,莫梓鸢拢了拢心神。
"二妹,你先别着急,念儿他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府内都寻过了?"
淑落知道此时哭泣并无作用,将眼泪抹掉。
"嗯,府内里里外外都仔细找过了,确实没有念儿的身影。昨个还好好的,今个一早我起来去他房间,便见屋内空无一人,问了门房说并未看到他出了府。"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这一切太过诡异了。
按理说景念这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懂得分寸之人,即使要离开也不会不声不响的走掉。
"二妹,走,我们出宫去。"
淑落望了一眼她已经隆起的腹部,神情微微一顿,"大姐,你如今身怀有孕..."
她进宫的目的原是想确认景念是否在此,大姐肚中怀得是龙种,以皇上对她的宠爱,保不定出生后便是太子,她怎可让她去辛苦奔波。
"念儿失踪,我如何能安然处之。"
虽然景念并不是她所出,但是之前与他相处,他口口声声喊的都是母后,他突然消失不见,不亲眼见到他平安无事,她又如何能安心。
见她还是发愣,莫梓鸢直接拽过她。
"走了,我好歹有皇后这层身份在,总有些威慑力,办事也方便些!"
坐上豪华的马车,她有景瑜留下的令牌,出宫并不困难,只是如今这模样也扮不起男子,只得大大方方的由宫门而出。
凝幽与绮丽随侍左右,暗中那些景瑜一手培植留下来护卫她的暗卫也紧随其后。
马车在宽敞的大街上行驶着,那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清浅而有着节奏。
"吁!"马车停下来,马车门被拉开,帘子被一双修长的手撩了起来。
一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一双幽暗如深潭的黑眸直勾勾的望着她。
正是安王爷景澈,他身后还跟着赵和副将。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对视几秒,异口同声问道。
眉头一蹙,眸光清冷的在她脸上扫过。
"不是跟你说了非常时期,不要出宫吗?"
难道这厮派人在暗处监视自己?
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景澈立马为她解惑,"皇上令我护卫你!"
纳尼,景瑜让景澈护卫她?
眼底的惊讶硬是怎么都隐藏不住。
见她见鬼似得望着他,景澈无奈勾唇,"帝都的安全本是我的职责,护你,只是顺便而已!你到底出宫来干嘛?"
"念儿失踪了!"
丢下这句话,她没有再理他,随着淑落去到景念的房间。
"二妹,念儿的房间有洒扫过吗?"
见淑落摇头,莫梓鸢示意大家在屋外候着,不要破坏了现场的痕迹。
进了屋子,她左瞧瞧右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她的样子,好似一个福尔摩斯,神神叨叨的。
"念儿应该是昨夜被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给掳走了!"
良久之后,她下了结论。
"大姐,你说念儿被人掳走?你怎么确认?"
"二妹,念儿的被子是敞开的,说明当时他正在睡觉,而且他的鞋在一旁,如果他是自己离开,不可能不穿鞋。"
"娘娘如何肯定是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景澈也插嘴问道,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莫梓鸢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哼,"窗户那有个男人的脚印,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王府出入,自然是武功高强。"
她的推断合情合理,景澈低头看她,目光中带着赞许。
"想不到娘娘本事不小,连断案都会,只是以娘娘的聪慧是否知道是谁下的手?"
武功高强的男人。
这个目标太大,这古代几乎是个男人都是武功高强。
到底是谁,深夜将念儿掳走,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到底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
钱还是权?抑或是,女人?
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拓跋逸那厮吧,可他此时应当在战场才对。
难道他想拿念儿要挟景瑜投降?
拓跋逸应该知道,念儿并非景瑜所出,他应当不会有此想法。
"王爷不是负责帝都的安全吗?念儿被掳走,此事不是该问你吗?"
景澈掩饰地轻咳一声,笑了笑,"本王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嗖!"
突地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小心!"
莫梓鸢心里一惊,正当她发愣之际,感觉腰上一紧,已被人裹在了怀里。
那支箭羽直接没入了门柱上,那声沉闷的声音让莫梓鸢心里一寒。
真是一孕傻十年,好歹她也是个武林高手,面对小小的一支箭,竟然吓得软了脚。
"娘娘!"
"娘娘!"
"二妹!"
三道不同方向的焦急的呼唤分别来自凝幽,绮丽和淑落。
"赵和!"
只听景澈冷冷的喝了一声,赵和一个箭步上前,"王爷!"
随即大步出了屋子,便向那个放冷箭的方向而去。
"灵儿,你怎么样?"
耳畔男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上,浑身一颤,赶紧从他怀里脱了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才道:"我没事!"
视线扫向那支箭羽,箭头上覆着一张纸条。
心怦地一跳,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将它摊开,上面赫然写着。
明日戌时,城外苏东坡,以皇后换小皇子一命。
念儿果然是被掳了。
"娘娘..."凝幽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以皇后的性格,她必定会去冒险。
莫梓鸢沉吟片刻,才漠然开口,"好了,什么都别说了,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二妹...太危险了,你不能为了念儿..."
一边是自个的儿子,一边是身怀有孕的姐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一个人出事。
"灵儿!我不许你去!"沉默半晌的景澈终于发声,他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气势。
"不许,别忘了是皇后大还是王爷大!我凭什么听你的!"
正当空气中凝着一抹异常的冰冷时,赵和大步而入,躬身回禀道:"王爷,此人轻功极高,属下未曾追上。"
景澈没有看他,走到莫梓鸢面前低头看着她。
"怎么?我想做什么还得你同意?"
莫梓鸢语带不快,挑眉与他对视。
指尖一点,这厮竟然点了她的穴道。
"赵和,带皇后娘娘下去!"他敛目,语气很沉。
凝幽挡在了莫梓鸢前头,冷眼望着他们。
"凝幽,快解开我的穴道。"
莫梓鸢眼前一亮,她可是带了帮手来的,这丫的敢点她的穴道,解穴之后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你若想她出事,尽管解开她的穴道!"
景澈说完,凝幽内心挣扎了一番,终是让了道。
"凝幽,你别听他的!景澈,你个混蛋,放开我,那是你的侄子,你不能不管他!"
莫梓鸢眼圈一红,心急如焚的大声喝道。
景澈看着她瞬间垮掉的神色,深深的皱眉,喟叹着,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柔声安慰道:"你别担心,我会将他安全的带回来。"
入了夜,屋内一片冷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被点了穴道的莫梓鸢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的流苏,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淑落端着一个托盘,穿着一套绯色的长裙,身姿端庄的入了内室,看了一眼灯火下呆愣的莫梓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走至她身侧。
"二妹,你吃点东西吧!"
"淑落,他出发了吗?"
"恩!"淑落知道她所指的是安王爷。
"他打算如何救念儿?"
纸条上已经点名道姓要拿自己去换念儿,知道自己是皇后的身份,仍然敢以此要挟,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若是景澈此番惹怒了他们,难保不会撕票。
想到这,她心里更是不安。
"好妹妹,他到底打算如何施救?"见她似是顾虑,莫梓鸢焦急道:"二妹,如今我这样,什么都做不了,你担心什么?"
淑落犹疑了一番,才徐徐道:"凝幽她扮作了你的样貌,代替你去了。"
"什么?你说凝幽,她冒充我去换念儿?"
"恩!"
心脏微微一缩,不安地考虑一瞬,"二妹,绮丽呢!"
她刚说完,绮丽进了屋来。
"娘娘,奴婢在!"
"绮丽,你将我穴道解开!不然来不及了!"
绮丽沉默一下,才道:"娘娘,您身怀有孕,当以孩子为先。"
"孩子,我的孩子是人,难道念儿就不是了吗?"莫梓鸢轻呵一声,目光有一抹涩意,"二妹,绮丽,此人有备而来,这些伎俩根本瞒不住他,若是将他惹怒,他一气之下将凝幽和念儿杀了泄愤,那当如何是好?他们想方设法掳走念儿,其实只是为了引出我,如此大费周章,说明我对他们是有用的,即使我落在他们手里,也不会丢了性命,但是他们不一样,你们明白吗?"
淑落闻言,浑身颤抖,端着的托盘亦在颤抖。
大姐分析的在理,但即使如此,她仍是不能让她去冒险,如果念儿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会陪着他,不会让他孤单一人。
绮丽心里虽然也有微微所触动,但仍是没有解开她。
"娘娘恕罪!"
"若是今日被掳走的是我肚里的孩儿,你们还会这样坚持吗?念儿,他只是一个孩子!"
莫梓鸢说到次处已是声泪俱下。
"娘娘,奴婢,陪您一起去!"
绮丽咬了咬唇,终是伸手将她的穴道解开。
浑身又充满了力气,莫梓鸢点头,朝她莞尔一笑,"谢谢你,绮丽!"
怀了身子,她不能骑马,只能乘坐马车,还好天色尚早,城外的苏东坡也不算太远。
夜风很凉,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让这个夜晚显得极不平静。
戌时,城外苏东坡,这虽名为坡,却是一处陡壁。
景澈高倨马上,面色冷峻,目光凌厉,一袭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拉的很长。
"没想到安王爷也来了!"
来人一身黑衣,面具遮面,眼风掠过,周身都是凛然的冷意。
"阁下是谁?"浅浅眯眼,景澈看着她,淡淡问。
"在下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入不了安王爷的耳!"那黑衣人态度倒是极为恭敬,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马车,"只是这皇后娘娘尊驾?"
"本宫在这!"凝幽静坐在马车内,听得他们的对话,打着帘子出了马车。
黑衣人躬身道:"参见皇后娘娘!"
凝幽装着莫梓鸢的样子,态度多了几许傲慢,"念儿呢!"
"既然皇后娘娘亲自而来,在下定然信守承诺!"
心下一喜,她本想再开口,那黑衣人却转了语调。
"只是皇后娘娘一向聪慧,在下担心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回去无法跟我家主子复命!"
凝幽不由牙根咬紧,恨恨道:"你到底想干嘛?"
"娘娘,别生气!"黑衣人瞟了一眼她,挑了挑眉,"将小皇子带出来。"
黑衣人下令后,便见几个同样黑衣黑巾遮面的男子架着一个小男孩由暗处现身。
定睛一看,果然是景念。
"念儿!"
"十四皇叔!"景念扯着嗓子大喊着,"救我,救我!"
景澈用力抿了抿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请皇后娘娘移步!"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凝幽提着裙摆,款款走近。
"本宫来了,放了他!"
话音一落,那黑衣人以极快的速度将凝幽的穴道点住。
那人速度前所未见,出手仅在一瞬间。
"你...要干嘛!"
"干嘛?"那黑衣人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笑的傲然,"皇后娘娘手心满是茧子,你当我那么好骗?"
身份被揭穿,凝幽心道不好。
那黑衣人将视线瞥向景澈,"安王,既然你们没有诚意,就别怪我拿此女祭在下的刀了!"
"等等!"景澈眸中掠过一抹怒色,"本王换她如何?"
凝幽的生死与他无关,但她是萧灵的丫头,若是丧命,那女人估计不会饶了他。
"既然此女对王爷如此重要,何必找她来冒充?"那黑衣人眼中略过一抹诧色,"只是,我这刀子更喜欢饮女人的血!"
说罢,他已经扬起了钢刀,朝凝幽劈下。
"住手!你姑奶奶在此!"
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了过来。
莫梓鸢下了马车,一眼她便认出,正是当初想杀董静萱而刺了凝幽一剑的那个黑衣人。
"原来是你,拓跋逸又要耍什么诡计?"
"真正的皇后娘娘来了!"那黑衣人又是躬身行了个礼。
"知道是你姑奶奶,还不放了他们?"
"娘娘,不要!"凝幽目光楚楚的遥望着她,她主动请缨扮作她,就是不想她冒险,她的大恩,就算是用她的性命来偿还也不为过。
"傻丫头!"朝她微微一笑,他抬脚正要向前。
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
"放手!"她沉声道。
"灵儿,若是七哥,他也不会放手!"他的声音已有颤意。
听得'七哥';,她的背脊不由的一僵,她扬起脸,朝他灿然一笑,"若是他,他会尊重我!我和他之间,你永远不懂。"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深深的剜进了他的心。
身姿袅袅,款款朝黑衣人靠近。
"我来了,可以放了他们吗?"
黑衣人朗声一笑,随即点了她的穴道,"皇后娘娘果然痛快,放人!"
"凝幽,带念儿走!"
莫梓鸢嘱咐她,递给她一个眼神,此时此刻,念儿的安危最重要。
凝幽忍住心里喷发的痛意,牵过景念的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属下正要将莫梓鸢带走。
可她才转过身,猛地一把将景念往景澈的方向用力推了出去,而自己足尖一点,迅速将那黑衣人扑倒,两人在地上滚动了数圈,挣扎间,两人一起落下了陡壁。
"凝幽!"
事情发生的只是一瞬间,在场的人全都愣了。
黑衣人离莫梓鸢最近,虽然景澈在一瞬间将景念接住,更是想乘机将莫梓鸢解救出困,可毕竟离得远。
绮丽与景澈营救双双失败。
"带皇后娘娘走!"黑人领头被这一闹,已没了当初的恭敬,冷冷的下令,"你们武功虽强,但若是想跟着来,我就杀了她,别以为我不敢!大不了,鱼死网破!"
"景澈,你别管我,快去救凝幽!"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不敢想象她会如何。
这个傻丫头,干嘛那么傻。
她用自己的命,只是想换一个渺茫的机会。
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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