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那轻舟之上,顺流而下,仰望天空。一只黄鹂落在船上,我只见我皇兄和段蠡顺水而下追赶轻舟,终是越追越远。
九江汇聚的最下游,是一段瀑布,水流湍急,人畜到此皆不可停。所幸并不深,也不过是没过大腿。
刚漂到那处但见月孤桐身上栓着一条丈余长的绳子由数十名兵丁拉着,站在那瀑布的一边,身边还跟几个栓了绳子的兵士。见到轻舟漂下,便纷纷跳入水中。我乘的那舟,看似狭小,名轻舟,实则并不轻,加上水流冲击下落,份量要比普通的舟更重一些,月孤桐本是想横在瀑布之间,将那舟拦腰截下。因为整条江只有此处最浅,方可下人,但也最险,向前一步便是无底深渊。
月孤桐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虽然此处水浅到腿部,但水流却是最急。刚下到水中,便有几人被水冲下,好在都栓着绳索,被岸上的人及时拉了回去,水中剩下的也不过二三个人。见到轻舟驶过,便一起拉住那舟,却同时被那舟的重力拉得落下了瀑布。只有月孤桐站在船尾托住了轻舟,却离瀑布也仅一步之遥。
他甩过来一根绳索,“明月快绑在身上,我拉你上岸。”
我躺在那儿,平静地看着他,如此疯狂的舍命相搏,这天下,怕只有月孤桐才做得出。
“我若不死,五国不安。太子如此通透,怎会不懂其中道理?”
“看透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明月,快拉住绳索,我……快拉不住了。”
我坐起身,月孤桐浑身湿透,额头青筋暴起。后面有几个待卫再次下水,但皆因水流太急都无法靠近。
我扣起月孤桐抓住在船帮上的手,“我死,天下平,我生,战火起。你……放手。”
“这天下男人还未死绝,何时轮到你一介女流平天下?”
“若一介女流,能换十年太平,能换百姓安宁,能换家国完整,能换妇孺欢颜,有何不可?”
“阿月……若我说,若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你可愿留下?”今日我才看清,月孤桐的眸子是一汪清泉,而那人的眼眸是古井无波。我能看得透清泉,却看不透古井。
那日我比何时都要清醒,此时娶我,便是与五国为敌。我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帕,轻轻擦了擦月孤桐青筋暴起的额头上那豆大的汗珠。月孤桐怔怔地看着我,我冲着他嫣然一笑。突然掀起扣在船帮上那一双修长的手指,一翻身向潭下纵身跃去。那黄鹂惊恐万分,在空中胡乱地盘旋。
谁知那个一向技不如人的纨绔子弟这次却是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我一只手,跟着我一起跳下了深潭。
有的时候当你为别人奋不顾身,却未发现身后有个人正为你默默撑伞。
月孤桐被绳索吊在瀑布中,一只手拉着我的左手,我们在空中荡来荡去,那日我才第一次认真看清了他的样貌。
“阿月,我不许你跳。”
“若有来生,我……愿意嫁你。”
我挣脱了月孤桐的手,瞬间便淹没在潭下那汹涌的漩涡中。
有人在高楼,有人在深渊。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千万种,浮云莫去留,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九江汇聚之所在的下游便是一个叫终级渊的深潭,深不见底,凡是掉入此潭者,皆无生还。
那时候,我也并不知道,千山暮其实不是个凡人。
我落入水中时,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待我醒来的时候,便是在终级渊的终极宫中,我躺在一间华丽无比的宫殿里,却寒气袭人。
宫门口站着一众极美的宫娥,我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唤了一名宫娥询问。那宫娥竞然称我为:娘娘……
我只道自己进了阴曹地府,便也不似这般华丽,仔细回想自己生前所作之事,桩桩件件,并无甚辱没门楣,愧对祖宗之事,这便是往生极乐之所,也不必唤我做“娘娘。”
忙正色道:“此为何处?”
那宫娥毕恭毕敬答道:“终极渊的终极宫。”
终极宫?我生于大理皇宫,虽未游得天下名川,但也阅尽史籍,这终极宫却闻所未闻。
我忽然发现自己头上皆为水族,各类鱼、虾、水草均在头顶,怪道此处如此阴冷,此宫便是在水下。那桌上的灯竞是一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我大理王宫中的夜明珠最大不过是鸡蛋大小,此宫中珠却大之十倍有余。
“不知此宫为何人所建?”
“此宫乃水神所建。”
水神?我越发地摸不着头脑。想自己生前平平,也未曾建功立业,即使祭祀了江神也算不得什么丰功伟绩,如何一觉醒来便到了神仙之所。
世间竞有如此荒唐之事。都说鬼无精血,我拨下头上孔雀簪,往自己手指上刺了一下,竞然真的有血冒出,可见我还未死。
那为首的宫娥道:“娘娘请更衣。”后面便进来一众宫娥,手中捧着的皆是华丽无比的喜服。
“你们这是何意?”我退了几步并未让宫娥靠近。
“今夜便是娘娘与我家水神大喜之日,还请娘娘更衣,以免误了吉时。”
我听闻心中一惊,难不成,难不成这千山暮口中所谓江神便是水神。这还真是上天入地,都在劫难逃。我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众人,拨腿便走。出了宫门,方知这终极宫当真是所迷宫,我虽不是神仙,但心想神仙住所与凡间也所差无几,转了几圈方才见眼前有间大殿,想必这便是水君所在了。
“我要见你家水君。烦请通禀。”
那宫娥进去不肖一会,便宫门大开,我迟疑片刻,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那大殿金壁辉煌,被几十颗夜明珠照得如同白昼,殿前上端,一张五色琉璃案几前立着一位上神。看背影,乌发垂肩,身形修长,气度非凡,一身水蓝长袍,上锈五彩水纹,珊瑚镶珠束发冠,一对发簪倒是稀奇,竞然是两只青红色蛇形发簪。一双锦靴,高挑身量,还未等我开口,那水神便猛地回过头来,眼如秋水,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这宫娥口中的水神竞是雨师妾国国师千山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