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江汇聚之所,自洪水退下后,被冲跨的江神庙便残破不堪。江神庙所在之处属白民国领地,一江之隔的对岸是我大长和国属地。我进入江神庙的时候,大长和国那一处的岸上,乌哑哑布满了我皇兄的甲胄军,满山的青钾青铠,似有几十万人,甚是壮观。
可是江神庙这一边,白民国的白民义从和雨师妾国的虎豹骑还有朝云国的夷丁突骑更是站了漫山遍野,三国相加恐有百万。唯独没有巫咸国的一兵一卒。看到此处,我便突然明白了皇兄一直所说的,千山暮的真正目的。雨师妾国、朝云国、白民国、君子国前后左右夹击,将原本连在一处的五国拦腰斩断,将巫咸国围在了中间,孤立了大长和国。和亲之后,那四国最先要吞并的怕便是巫咸国,第二个便是我大长和国。
我到之时千山暮早已安排妥当,祭祀物品一应具全。江神庙前的岸边系着一条鲜花围成的轻舟,船上铺了厚厚的花瓣,想必那便是祭祀江神的器物了。
我只觉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公主深明大义,千山暮在此代表五国百姓向公主叩谢舍生取义之恩。”说罢便向我拜了三拜。我年纪尚轻,也无甚资历,不过是空挂个公主的名头,若说别人的跪拜不敢承担,但这千山暮的我理当受用得起。
我——明月公主,人祭江神不过是他们挑起战事,分离各国的一个工具,一件牺牲品罢了。
千山暮行完拜礼,那漫山遍野的将士便跟举起手中武器,连续三声高呼“叩谢明月公主舍生取义之恩。”那百万雄兵的声音响彻九宵,直震得夫夫山都抖了三抖。
千山暮捧了三柱香与我,让我祭拜江神。我冷冷地看了看那冒着青烟的香火,碰也未碰道:“我明月一生孤洁,虽无建功立业之伟迹,更无手握雄兵之韬略,但我懂得舍生取义之大道。今日我若不从,明日便会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孤儿寡母无人赡养,良田千倾血流成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明月天生孤傲,上跪天地日月,下跪父母恩人,唯独不跪无德无品者。神也好,妖也罢,若有违天道,必有人诛之。何来跪拜之说!”
“说得好!”那一声大喝,便是江神庙对岸,我皇兄的声音。
皇兄话音未落,身后便连响起三声“好”。虽然人数只有对岸的十分之一,但声势依然浩大,云宵震荡,回响山谷。
“明月,皇兄今日特在此接你回宫,什么狗屁和亲、什么狗屁联盟,都是一些狼子野心之人的一派胡言。千山暮,你握兵百万又如何?我甲胄勇士,保家为国自当以一当十。”
“还有我龙镶卫十万精兵。”说话的是正是段蠡。
我朝那两人凄凉地笑笑,“皇兄、段兄,今日我意已决。舍明月一人保一国平安,明月去得其所!”我皇兄屯兵五十万驻扎边关,段蠡的龙镶卫也不过十万,两军相加才六十万,况南诏各部相距较远,无法及时调兵,怎敌对方三百万雄兵?
“明月,我大长和国何等雄风,何时虽要一介女流保家为国,我大理的好男儿何在?”
“在!在!在!”我只听得山前一片怒吼,虽隔得江来仍震得我耳膜生疼。
“明月感念皇兄恩情,皇兄有皇兄的责任,明月有明月的担当。自古王孙公主,便是利益交换的牺牲品,皇家儿女碰不得儿女情长。皇兄肩负重任,把握全局,莫因一人得失,丢了半分城池。皇兄保重,明月在此别过,请受明月一拜。”
我怕再要多言,依皇兄的性子便会策马过来抢人。跪下便拜了三拜。
那段蠡策马已至河中,江水已没过马腿一半,怔怔地提着一杆银枪望着我。
“段兄厚爱,明月感同身受,只是明月无福,望段兄辅佐我皇兄,保家为国,一切以大局为重,切莫殃及池鱼!今日一别,各自相安。”
我对着江面也拜了三拜。
大理王宫便在夫夫山南面,我转向南面,恭恭敬敬行了三个跪拜大礼。仰天道:“生我者父母、养我者百姓。不肖女明月叩谢父王母后养育之恩。”
我立于那江神庙前,冷冷地看着千山暮,“国师,可还有交待?”
千山暮始终有礼有节,不紧不慢。
“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如此气度,千山暮敬佩。公主只需躺于此轻舟之上便可顺江漂下。祭礼即完!”
我正欲跨上那舟,只听身后有人唤道:“姐姐,留步!”来者正是白民国太子妃,我的金兰姐妹云天娇公主。
那阿娇身后黑风上坐着的便是身穿喜袍的白民国太子海雒笙。他幽黑的眸子看起来很是陌生。
“阿娇知姐姐今日必会舍生取义,已在此等候多时,只为与姐姐一别。那日,在江中得姐姐搭救,阿娇才侥幸活命,姐姐于阿娇有两次救命之恩,阿娇感激涕零,阿娇不才,但有生之年愿尽全力,保我母国与白民国永不犯大长和国。请姐姐饮尽此杯中送别酒!”说罢便先饮了那银杯中的酒。
我端着那银杯似有千金重。今日这阿娇一身喜服,连那发饰皆为新娘妆束,与我一身缟素却是鲜明对比。
这世上有人哭,自然便有人笑。宫墙内我看了十几年光景,今日总算轮到自己也经历一回了。我一仰头饮了杯中酒。
“阿娇与姐姐结义金兰,自大理一别不想今日竞在此处得见,一朝为姐妹,永生为姐妹,姐姐且安心去吧,妹妹日后定当日日供奉牌位于庙堂,不忘姐姐大义。”说完便饮了第二杯酒。
“这第三杯……阿娇愚钝,虽未有姐姐气度,但阿娇也是女人,懂那女儿心。此杯,阿娇与夫君同敬姐姐。”
那白民太子听罢,翻身下马,也端上一杯酒上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好似从不认识我一般。
我冷笑了笑,心道,只怕他此时巴不得我早些消失,以免碍了他的眼。
我天生性子倔看也不看他,端起杯,“妹妹此杯,我领受,你那夫君贵为储君,我领受不起。”说罢便先饮了杯中酒,阿娇呆呆地望着我与海雒笙。
那海雒笙端着酒杯,颇为尴尬。
我扔了酒杯,一闪身从海雒笙腰间猛地抽出湛泸剑,他竞全然没有防备,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平日里我们几次练剑,我根本无机可趁,更别说夺走他腰间佩剑了。
他突然一慌,挺身便拦在阿娇身前。我只感觉心中一揪,似针扎一般,他竞根本不懂我半分。也许不能流的泪才是最痛。
“太子莫慌,我只是借湛泸剑一用。”说罢便将剑鞘扔与他,转身寻得一块空地道:
“都道我大理孔雀舞艳惊九洲,今日便一舞别故乡。”
我记得那《与天共舞》共有十二式,便将这十二式融于孔雀舞中,我也不知这是舞还是剑,边舞边吟:
“君去东山踏乱云,和亲何不载红裙?罗衣浥尽伤春泪,只有无言持送君。君住江边起画楼,妾居海角送潮头。潮中有妾相思泪,流到楼前更不流。妾愿为云逐画樯,君言六月看归航。恐君回首高城隔,直倚江楼过夕阳。”
一曲舞罢,我掀起身上那霓裳羽衣,挥刀便斩下一片裙裾,望着那人道:
“今日我与你恩断义绝,前尘往事再无瓜葛,你救我两次,今日我还你两命,你我从此两不相欠!”说罢便将剑扔回剑鞘之中,转身便跳入那轻舟之上,只看得阿娇六神无主,海雒笙却无动于忠。
过眼流云载高梦,从此天涯道不同。
我翻身躺在那祭祀舟上,仰望天空。海雒笙,从此我对你再没无要求,如此,甚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