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又在石屋中睡了数日，小灰从山上采来药草，每日细心地与我煎服，我肩胛骨上的伤也是得蒙他照看，每日在我昏睡之时便细心与我清洗再换上捣碎的新药。每次我问他时，他便笑而不语。我只当他小孩家，也并未多想。

小灰与我说，“王日日来看姐姐，只是姐姐整日里都睡着未敢打扰。”

每日里我醒来，案上都会换一束鲜花，有时是杜鹃，有时是野蔷薇，有时是几枝湘妃竹，这些花草或明艳或雅致，于我那已死的心而言都无甚兴致。

那“王”倒是日日来看我，我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实在是没兴趣说什么，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两人一起沉默。我没有告诉那“王”我的名字，他也未曾说与我他姓甚名谁。我只道他是“王”，小灰也从不问我。

我在石屋中醒来已三月有余，自觉肩胛骨里已长出新肉，每日里只要醒来便觉微痒，有时看我手捂在肩上，小灰便说，“微痒便是新肉已长，贯穿伤最是难治，那药果然灵验。如今看姐姐外伤即要痊愈。”

我只道小灰与我服用的些丹药灵验，也未多问。

待那皮外结痂后，我便感觉左臂稍稍有了些知觉，微微略可动动。便问小灰此处可能洗浴，小灰便拉着我来到那石屋深处。

“姐姐，这屋叫汤泉屋，屋中所流之水是山间的温泉水，对疗伤有奇效，姐姐先前伤口未愈，便不敢带姐姐来此，如今姐姐可日日泡这温泉。那屋中是我母亲所留衣物，姐姐莫要嫌弃才好，只因这山中也无人家，也无处可寻得衣物，只好委屈姐姐。”

我冲小灰笑笑，便走进了石屋。那汤泉屋中一应设计十分巧妙。石壁上有一龙头张着口，源源不绝地吐着清泉。地下有石块砌成的水池，那池中泉水清可见底，冒着丝丝热气，石壁上还有一些铁挂钩，专为挂些衣物、用具。墙边还有石案，上面放了一把黄杨木梳，还有些皂夹以及胭脂水粉的物品。石屋顶上，还专门打了一些小孔透气，这汤泉屋倒真是个好去处。

我在里面整整泡了一个下午，小灰几次到门口询问。小灰的娘想必年青时也是个美人，那留下的衣物并不破旧，反倒颜色新鲜。都是些素月白的裙，尺寸也正合身。换了衣物，我因只一只手行事不便，便将一头乌发散在脑后，在后面发尾处忪忪挽了一个髻，才盈盈走出。

我从石屋中走出的时候正是傍晚，斜阳温和地打在身上，极其舒服。那院中石阶上正坐着小灰和“王”。小灰手中拿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蔷薇，见我出来，便起身帮我别在发间。

“姐姐，你是我二百年里见过最美的美人，比那天上的仙子还美。”

我望着那小灰不过是十岁光景，竞红口白牙地总说自己二百岁，这世间哪有什么神仙，若有也是一群睡着了的神仙，否则这人间也不会有如此多不平之事。我也不与他计较，只当他是逗个乐子。

只是那“王”一双金目却在硕大的风帽下望着我，那目光我确定、肯定相识，却就是想不起，待要再近前看时，那“王”便转身而去。

“姐姐，你可口渴？这是刚采的湖边荷叶上的露水，你尝尝可还清甜？”

我久泡温泉，也着实口渴，饮了一口只觉得清凉入脾，精神也好了许多。

我坐在那院中的竹榻之上，看到那日小灰与我的风月镜还在榻上，便靠在榻上，朝镜中看了看。镜中那人果然比前些时日好看许多，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略有了些精神，头发虽然未束，但还算整齐比起那日披头散发要强上许多。

刚照了两眼，便感觉困意沉沉，倒在那竹榻上便昏昏睡去。

我在那竹榻之上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也似今日这般，在白家寨那屋中，洗了浴，更了衣，只不过，在梦中我那左臂还未曾受伤。

我坐在桌前，给自己画了一个精致些的妆容，略施粉黛，因为我那面色惨白得似纸一样吓脸人，嘴唇上咬破的印子还清晰可见。我拿出逃出宫时唯一带出的一件素白色的霓裳羽衣换上。为那孩子换上一件我亲手做的衣物，找了个篮子，把那孩子放进去，又将我平素无事做好的一些孩童衣物，一并放在下面，取了笔墨。

那日月孤桐说，这孩子像我，可有名字，我未答。今日便提笔在纸上写下月离笙三个大字，及这孩子的生辰。

月离笙，究竟是月不离笙，还是月必离笙，我已无从知晓自己的心意，我将那把承影剑也一并放入篮中，自打我与海雒笙结为夫妇，便再也未梦到我那梦中的恩师，想必是我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伤风败俗，人神共愤的事，连师傅都弃我而去了罢。

我望着那熟睡的孩子，红朴朴的小脸蛋，睡得十分香甜，完全不知自己将被母亲无情地抛弃。

我只望着那孩子，忍了又忍，却仍旧滴下泪来。我提了那沉淀淀的篮子走到院中，望着那白虎道。

“小白，我素知你是灵物，明月此生得你屡次相救，此恩此情今生无以为报。今日你我缘份已尽，你若念及旧情，便将此篮送至我兄长处，好生照顾。你若不愿，送到后便重返山林，你本是山中之王，何必困于此处，你……去罢。”

说罢，我便恭恭敬敬地向那白虎鞠了三个躬。那白虎望着我竞然眼中掉下泪来，动也不动，哪肯离去？

“小白，我还有件大事未完，不便照看，待我达成心愿，自会前去寻你。鹂儿，你也随小白去吧。”

我把那黄鹂从肩上取下，放入那篮中，那小白衔着篮子横在院中，拦住去路，动也不动，我便不忍心再多看一眼。拿了那把云天赐托阿娇送我的弯月金刀，横在自己脖梗上，咬着牙道：

“小白，你若不去，我便当场死在你面前。”直唬得那白虎连连倒退，才把路让开。我头也不回，转身便朝那江神庙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