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祁旭认为祁煜就要怒斥出声,蒌御医就要大祸临头时,却意外看到祁煜移步踏前落坐在榻沿上,静静的看着蔺珂,从眸中溢落的哀伤不知不觉间弥漫至整个屋室。他执起蔺珂的手紧紧的握在胸前,似乎想让她在睡梦中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夫人的身子有些发烫,柏瑛你去弄条湿巾帛过来。”
祁煜的声音一落,顿时让众人惊悚中带着疑惑。蒌御医已经做好失职丧命的准备,祁旭也等着祁煜怒发一冲,而被打的柏瑛依旧保持着那个被甩打在地的姿势坐在地上不敢起身。都在听到这平静得诡异的声音时,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
少顷,似乎毫无动静响在耳畔。祁煜的视线轻飘飘的朝柏瑛飘去,“本王的吩咐你没听到么?”
柏瑛终是回过神来,点点头迅带起身朝室外跑去。
祁煜又说:“蒌御医,请你书写最好的安神息气药笺,其余的都不必思惴了。”
蒌御医闻声,不禁又将视线停在那颜容恬静的女子身上。此时他心生怜悯,又感叹这世间竟有这样一位女子,能让脾性乖戾的奕亲王亲口用‘请’的拖付口吻。人生——总有不一样,那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
“遵命,老臣告退。”
蒌御医躬身退下,与端着半盆冷水的柏瑛擦肩而过。祁旭担心的看着祁煜,如此静中携伤的皇兄,让他难过,胸口似堵着一块巨石,让他无措得喘不过气来。柏瑛拿着拧干的巾帛走到榻前,伸出手想替蔺珂擦拭,却被祁煜扯了过去,随即听着他说:“都出去吧,让我和珂儿待一会儿。”
柏瑛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祁煜,又与祁旭相视,见祁旭颌首,她才和祁旭一步两回眸的走了出去。
轻柔的擦着女子额眉,眉心那抹淡淡的红痕宛若一根插在他心上的刺,心每跳一下他就每痛一下。从前他看她的眼睛,凝视的却是她眉心的那点朱痕。当她得知自己的意图后,也跟他此时一样心痛吧。可是他却视若无睹,不仅如此,还厌恶有这么一个人扰乱他的心绪。此时想来,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害怕。他害怕自己会沦陷在她的温柔里,害怕自己铁一般的心会被她的笑意溶化,更害怕自己一旦放下警惕,会被她完全占有了那颗心。
还记得在蓼家堡与她重逢的瞬间,他用所有的冷漠和决绝来掩饰他内心的错愕和激动。他成功的掩饰了,却又从另一个方面感受到什么叫做牵挂。于他而言,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触,而他又将这种感触视作厌恶,这种让他患得患失在天堂与地狱徘徊的感受是蔺珂带给他的。这种被左右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看着她眉心的朱砂痕出了神,想象着她当年去掉朱砂痣时的决心,她该是有多恨他呀!带着那样的恨如今与他从新走在一起,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信?如果他不能保护她,只能一味给她伤害,她的勇气和坚信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不能让她的勇气和坚信失去意义,在先前看到她狼狈受伤的那一刻,就再没有什么能阻碍让他保护她的用心了。那怕是天是神,都不能。
手里的巾帛被他下决心时捏出了水,落到女子的眼角,仿佛是她在睡梦中遗落的眼泪。擦拭着她的香肩时,手不由自己一顿,捏着她的衣襟沿缓缓下移,渐渐地,他看到女子琐骨下的那朵梅痕宛如在雪中姿傲的身姿。
颤抖着手轻抚那朵梅花,祁煜几番不忍合上眼。梅花开齐了,赤祼祼的告诉他那样一个无法面对的事实。因为太残忍,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而垂泪。蒌御医把到她的脉相奇异并不奇怪,他的珂儿已经徘徊在生死边沿了。也许她早就徘徊在生死边沿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做好承认的觉悟。
终是走到这一步么?早知就该答应沈绥湫的条件,依他对珂儿的执着,断不会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不,不,他怎么会有这种浑蛋想法?珂儿要的是他不是沈绥湫,如果他答应了深绥湫的条件,岂不是又让她再活生生的死一回了么?她眉宇间的朱砂痣已消失,她会用什么方法来惩罚自己的薄情?届时痛苦的是她,而自己又岂会好过?
狠狠甩自己一记耳光,打醒自己如此荒谬的想法。珂儿是他的,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她抢走,谁也不能。轻轻的看着蔺珂呢喃,“对不起,珂儿,对不起。”
萝藤妆素墙,依稀甜梦香,莺飞渡,草暗长,遥看云中月,不雾也凄伤。
淡淡的酒气稀稀薄薄的飘荡在花园里,庭中花草因人少打理,任由其自生自长,相较那些中规中矩的园庭,随意中更多出几分散漫的惟美。
祁旭坐在八角亭子里,亭中石台上摆上茶杯几只,独不见茶壶,取代它的乃是一壶酒。祁旭手执一杯盏,神情淡淡的仰望星空。看不出情绪,只道那俊逸的轮廓染着些许迷茫和疑惑。
听着身边响起的轻微响动,不用回身也知道谁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实则他想说是因为蔺珂而睡不着么?因为一个女子而失眠,若是传到母妃耳中,断又是场不小的风波罢。
祁煜走到他左下方坐下方道:“闻到酒香了,特意出来看看是谁敢在王府里小酌。”
这个时候敢在王府里小酌的除了他还会有谁?也许是想找人说说话罢,故而祁旭没戳破祁煜的谎言,而是翻开杯子又为他倒了一杯。这样的情境让他徒然想起了从赫连城回丰淮城途中的事,有一夜,他们也是这样在月下小酌。谈论了许多,其中之一便是蔺珂。
兄弟俩举杯相碰,些微和碰杯声在这们的夜里异常刺耳。彼此一饮而尽,祁煜又为彼此满杯,看着皇兄又要痛饮,祁旭伸手握住他抬起的手,笑道:“如果你想喝醉这壶酒不够,怎么也得给弟弟我留点罢。”
这酒只是个摆设罢了。祁煜明白发生了今日之事,祁旭必定会担心他会去找祁玚理论,所以看似夤夜吃酒赏月,实则注意着他房里的一举一动,否则也不会他一出门就看到他坐在这儿了。拨开弟弟的手,感激的笑道:“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没有痛饮,只是小饮了一口。祁旭当然也没指望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能瞒过皇兄敏锐的洞察力多久。但听到这饱含感激的腔调,祁旭不由自主就想到是因为蔺珂的结果。“咱们是兄弟,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跟我说话。”
以前?听到这两个字祁煜有瞬间的白茫,“很奇怪么?”
“不奇怪。”祁旭摇着头,又道:“但很陌生。”
祁煜在祁旭音落时看着他,显然祁旭最后那句话让他意外了,“哦,陌生?可我觉得我还是我。”他的声音不大,因为没有底气,也相信以祁旭的判断力不可能分辨不出来。更清楚原因是什么,可是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