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二天的报纸上，孟沅就看到了人材市场冬季招聘会的广告。

广告不像往常，只在报纸的小角落登一个豆腐块，草草告知一下信息就算，而是出现在社会新闻版上，整整占据了半幅版面。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场大型招聘会，规模比普通的要大，大概也因为对招聘企业免费服务的缘故，因此报纸上公告出来的几十家企业名中，颇有些很知名的合资公司或者大型企业；常规的这种大型招聘会都去卖门票，求职者需要付出十块钱的入场券费用，能不能找到工作不论；这回也破了例，所有的求职者都可以免门票，无偿入场。

于是这后头的两天里，除了买菜，孟沅哪里都没去，她打扫了一下房间，剩余的时间首先是花在反复修改简历上，把中英文的简历再次简化，把自己的工作经验跟技能特长，尽量三言两语描述清楚；她自己做过招聘，知道若是大型单位的好职位，负责人事的经理至少会收到几百封求职简历，看简历肯定会看到视觉疲劳，那么这种情形下，越简单越清晰的简历，就越能够引起他的重视。

除此之外，她还抽出大量时间复习单词跟句型，尤其是口语交流中对方可能问到的问题，她都预设了答案；英文始终是她的弱项，临时抱个佛脚，能加强点就加强点，以后嘛，只好多花些时间去学，这是谋生技能之一，她再不情愿，也违抗不了社会对这项技能的普遍认同。

这两天里，没有人前来打扰，孟沅也就渐渐把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放回肚中。

***

礼拜天，孟沅原本的计划是九点钟就准时出现在人材市场里，尽早寻觅到一份可心的好工作，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因为，这天早上她在发烧，不知是着了凉还是这两天累着了，亦或只是精神压力过大，半夜时分，她就觉得头疵欲裂，浑身上下没点力气，身上一阵冷一阵汗，唇干舌燥，反手拿手背摸摸额头，竟然十分烫手，床头柜里有一支温度计，她量了两次，都是三十九度五朝上；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却又冻入骨髓，别说起来倒杯热水了，她连翻身都觉得是种负担。

天亮后她感觉好了一些，体温降到了三十八度左右，她支撑着起来先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汗滋滋地让她极不舒服，可洗完澡后，身体还是虚弱，她喝了杯热牛奶，吃了几片饼干就赶紧又回床上睡好，才躺下，又爬起来去翻药箱子，找出一包板蓝根冲剂喝下去，这是中成药，她不那么排斥，若换作西药的退烧片，不烧到四十度，她就绝不肯吃。

继续蒙头大睡，她指望下午能够恢复一些体力，这最后的一场招聘会，她不想错过。

中途她又发过一次汗，熬到中午，总算退了烧，虽说身子还是乏力，但扁桃水肿消了不少，说话略有些哑，但不影响交谈，就是行走有些飘，脚下不靠稳。

招聘会还是要去的，这是最后一场，年前就再没这种机会了。

拿昨晚的剩菜煮了一碗汤面，吃完后孟沅再次冲了澡，这才赶紧换衣服化妆，扑了些粉盖住脸色不正常的红润，又涂了粉色唇膏，淡扫蛾眉，这样看上去精神好得多，她装好所有的证件跟写好的简历，出门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两点了，她有些着急。

赶到人材市场一看，果然，比前两天的人多了十倍都不止，里面人来人往，恢复了她初来时见过的那番热闹；整个中厅都是满的，甚至偏厅都有一半坐着招聘方；只是，中厅有一些位置已经空了出来，只展位里面贴着的招聘信息还高挂着，估计这些企业已经招到了自己想要的人，所以提前就撤了。

真是可惜，孟沅看到那些撤走的企业里面，有好几个职位都很符合自己的求职方向，还有一家就是招报关员，待遇还不低，起薪一千二加补贴，这么好的机会，自己没赶上。

没时间去叹息这些流失的机会了，孟沅赶快去搜寻还在的摊位，转了一圈下来，她看上了好几家的职位，只是那几家摊位前头，每家都有不少人还有排队等着咨询。

她选了一家排队人数最少的，排在了队末。

她注意到，前边的人，有的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发走，垂头丧气地样子，也有的人，略说得久一些，然后拿了一张纸离开队伍，脸上神情就轻松些。

等得不久，最多七八分钟就轮到了她，面对招聘方，她先简短地介绍了几句自己的情况，说明自己与招聘职位的吻合度，然后这才递上自己的手写简历。

这家企业招聘方来了两位，一位先生跟一位小姐，听孟沅说完，那位小姐接过她的简历，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跟旁边的那位先生低声交谈了两句，等那位先生点点头，就从桌上抽出一张盖了章的纸给她，然后告诉她：“拿这个，到那边去买表，填好后再交过来。”那位小姐顺手把简历还给了她。

那张纸上什么也没写，只盖了两个章，一个是市场管理方的，一个是招聘公司的。

到了那小姐指定的地点，孟沅花五块钱买到一张表，这表格印制得非常详细，个人信息以及受教育经历、工作经验、自我评估等等内容，都需要逐一填写，看来这张表就能够代替个人简历。

原来，每家入场招人的公司，都由市场方无偿提供五十份这种表格，凭单位公章兑换；而求职者虽说入场免费，可要获得单位下一轮的面试资格，则需要花钱买表，只要对方看得上你，你又愿意花钱，这里的每一家单位都可以获得面试的机会。

人材市场想得真周到，这种翻新的赚钱方式，比以往那种大型招聘会，单纯收入场费赚得还要多。

来招聘的单位除了人力，几乎没有付出成本，同时他们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收取人家的简历，也不管求职者到底合不合适；至于对求职者来说，也更为公平，免了简历满天飞的无顾忌四处撒网，也降低了简历被人家当成废纸的可能性。至于那些个人条件较好的求职者，你愿意出多少钱来羸取多少次面试机会，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孟沅佩服着市场方的精明，照这趋势，她今天说不定得花上三十块钱。

认真填好这张表，交了过去，她又去第二家排队，这次她就没管队伍的长短了，而了选择了一家相较之下，她认为条件最吻合且自认为把握最大的职位。

果然如她所料，第一关她轻松通过，又拿到了这家盖章的单子，她可以继续去买第二张表。

这个时候已经又有一些单位招够了人，他们的摊位空了出来，孟沅就坐在第二家公司隔壁的那个摊位上，认真填写她的第二份求职申请表。

写到一半，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一个男人正站在她桌子前边，脸露微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她：“小姐，请问你是招聘方吗？”

这个男人大概四十出头，个子不高，衣着朴素，但身上有着一种温文的气质，文化人的气息很浓，给孟沅的第一印象，认为这是一位老师，甚至有可能是教大学生的讲师或教授；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像是一个普通的求职者，与之不太相衬的，是目光里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凌厉。

孟沅很敏锐地感觉到，这男人身上除了斯文之外，还有另一种气质，沉稳；她想到的那四个字，竟然是“渊渟岳峙”。

孟沅有种很奇怪地感觉，面前这个看似静若处子的男人，随时可能动若脱兔。

“我也是来求职的。这招聘方已经撤场了，我借他们的地盘填表。”孟沅指了指身边的另一张凳子，“您也可以进来坐，如果没带笔的话，我写完就借给你。”

这男人跟她道了谢，就在旁边空着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继续填表，等她填完，把笔递给他时，这男人很随意地问：“孟小姐是吧？你的字写得很漂亮。”

“谢谢，您谬赞了，我这几个字只能算整洁，登不得大雅之堂。”孟沅这才注意到，这男子坐下后，手上只拿了一个手包，并没有拿表格一类。

“您要是找工作的话，得先去你觉得合适的摊位上排队，初审过了就可以凭他们盖章的单子去买表，填了表交回去，就可以拿面试通知了。”孟沅耐心地教他，大概这是个初来乍到的求职者，知识份子嘛，面子观念重，脸皮又比较薄，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又不好意思问人，自己很可能是他鼓足勇气搭讪的第一人，孟沅于是好意提醒他。

“孟小姐是大学生吗？”这男子问。

“是啊。深圳这地方，博士硕士都有大把，我一个本科生，普通的很。”孟沅打算把笔收起来，可又觉得这举动有些赶人离开，便多问了句：“您还用笔吗？”

这男人没答她的问题，又问：“那您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孟小姐是学什么专业的？”

虽然这男人话有些多，但孟沅觉得这些问题也不是什么秘密，便也如实回答：“行政类吧，我学管理的。”她站起身，说了句“借过”，就去隔壁交表。

等她交了表之后，又去转了圈，这时她发现这男子还跟在她后面。

“您还有事吗？”孟沅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初来这里，不太懂这儿的规则，一会儿可以跟孟小姐您聊聊吗？”这男人很有礼貌地询问。

孟沅其实也不打算再去排下一家了，一方面是体力有些跟不上，另一则是因为她想去应聘的另外两家已经收摊。刚才递了表那两家，好像都对她比较满意；孟沅注意到，不仅是招聘方额外多问了她几个问题，而且她交的表被特别拿出来，夹在一个文件夹里，而其他的许多份表格，则被草草堆在桌子一侧。

“好啊，我们找个桌子坐着聊吧。”孟沅爽快地答应了。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她不介意为别人提供一些自己可以分享的信息。

他们便另找了一个空摊位坐了下来，反正场子里的空摊位已经越来越多。

这男人很健谈，他自称姓林，操着语调怪异的普通话，语音明明很生硬，可听起来却格外绵软。

两个人聊的内容，开初还围绕在深圳的地理人文，求职的程序以及注意事项方面，渐渐地就谈起了另外的话题，从时事新闻聊到历史典故，从风土人情谈及企业管理，孟沅发觉，面前这位男子真的颇具文化底蕴，跟他谈话很有收益，两人虽年龄隔了两旬，却对许多事物与问题的看法，有不少观点不谋而合，聊着聊着，就生出知交若旧，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一聊就一个多小时，身边的人都快走光了。孟沅看表，已接近市场关门时间。

“林先生您很博学啊，我想您这样素质的人，会有很多企业对您求贤若渴呢！”孟沅真心赞扬，“或者，我应该称您一声林老师才对。”

“我不是来求职的。”林先生这时起身道：“我是台湾人，在这里开了一家机械厂。孟小姐，不知您对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有没有兴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