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胡乱吃了一个盒饭,孟沅又回到人材市场,她要找职介所,继续推荐新的工作职位,同时,也想应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市场门外,新挂出来了两张色彩鲜艳的大幅海报,上面写着,冬季大型招聘会,下头的小字上注明,此次招聘会是为了迎接春节到来,最后一次大型现场招聘活动,届时入场单位将达到数百家,而且,所有求职者均可为免费入场。
孟沅看到时间,是两天以后,定在周日举行。
回到职介所,里面坐着的仍旧是那两个小伙子,一个在看报纸,另一个低了头在玩什么;见她进去,这回他们没有再迎上前来,看报纸的那个,把头从报纸后面伸出来,问:“呃,你去过了吗?”
“去了,但那个职位不适合我。所以回来,想重新请你们再推荐一家。”无人请她坐下,孟沅自己坐在接待台前,她保持着礼貌的态度。
“那你先把推荐函给我。”他伸出手来,左手的报纸并没有放下,这种说话的态度,明显是想赶快打发她离开的敷衍。
孟沅从挎包里拿出那张函,交回他手里。
这人愣了一下才伸手接过,瞅了一眼,把函和报纸同时往台面上一放,执起一支笔在指尖与掌中转着,足足转过两三圈后,他才说:“孟小姐,你看,人家公司是录用了你的,但是你自己不去,这就说明我们的这单推荐业务已经完成;如果你要想我们重新推荐另一家的话,那就是新业务,要再缴费。”他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那个尚在埋头苦战的人,“是不是?”
旁边的那位被他一捅,立刻也抬起头来,他把掌中游戏机搁在一边,不苟言笑地坐正了身子,附和道:“是的是的,这是规定,我们的委托推荐协议里有这一条。以前就出现过这种情况,第一家不去,结果后头又试了四家,觉得还是第一家最好,就硬要我们跟人家公司打电话,说明明录用了他的,还怪我们,说是我们让他多跑路。所以,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些纠纷,我们双方的协议里事先写清楚了的,孟小姐你再把协议拿出来看一看。”
可能有的人会胡搅蛮缠,职介所规避风险,原本无可厚非,但孟沅敏锐地感觉出,这次,他们纯粹是拿这个条款当挡箭牌,歪曲条款的真实意义。
孟沅是个讲道理,但同时也不会让人随便几句话就糊弄掉的人,逻辑能力是她的强项之一。
“协议签的时候我就仔细看过,这一条的前提条件,是‘甲方无故不接受推荐职位’,对不对?”孟沅连协议都没有拿出来,这些条款都记在她脑子里,当初签的时候就特别咀嚼过,“我提请两位注意的是,首先,我拒绝的职位,不是你们推荐的文员,而是业务员,推荐函上的回执里已经列明了这一条;第二,这个职位的收入,与你们推荐时说明的收入严重不符,这是对方违约在先,因此我也没有‘无故不接受’,这两条都不是我的原因,所以,这个条款,不适合用于此处。”
开玩笑,大学里校辩论队的四辩,冠亚军决赛那一场的最佳辩手,孟沅这个头衔可不是靠运气碰来的,那是扎实的数据记忆、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加上攫取对方论述漏洞的观察力与快速语言组织能力的综合实力。
想跟她玩偷换概念?她才不会上这个当。
那两个人瞠目结舌的表情,表示她的说法实在难以反驳。
“算了算了,我们重新给你推荐。”还是报纸君首先反应过来,他把那本文件夹又拿了出来,递到孟沅手里:“你自己看,哪家有合适的职位,告诉我。”
孟沅接过文件夹来仔细翻看,才看了几页,她有觉出有些不对劲来,因为这十几页中,那些公司的招聘内容太相似了,似乎出自于同一个模板,且都对工作职责、人员要求、人员待遇构成语焉不详,含糊带过,如果把那些“某电子公司”、“某商贸公司”、“某科技公司”的名称遮起来的话,下面的内容,随便换,好像都不违和。
她又回想起在海源公司,第一个见到的人,那种瞧着她时的眼光,好像看到了落入陷阱里可怜的小白兔,带点怜悯与同情。
“这家公司的情况,请给我一个简单介绍,可以吗?”她指着一个页面问道,那页面上写的招聘内容,是:某商务公司,诚聘办公室文员……
“介绍什么?”游戏机君继续埋首在他的游戏机上,这回连抬头都免了。
“公司的规模、性质、主营业务、营业收入等等这些。”孟沅问得很细,“他们委托你们推荐人员过去,你们肯定应该知道这家公司的基本情况,以及他们对人员的需求条件,我想问清楚些,免得再出现上午这种信息有差错的情况,你们白做功,我白跑,大家都累。”
这下子,两位原本对她已经爱理不理的人,一起盯住她。
“我会把这些介绍记录下来,请你们核对后签字确认。”孟沅从自己包里拿出笔跟本子来,“大家做事情都精确些,免得误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她面带微笑,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们,我是怀疑对方给你们虚假信息,让你们误导求职者,这样就对你们不公平,是不是?”
她这话,完全是站在为对方着想的角度来考虑,虽然事实上,这只是她的一个策略。
因为孟沅开始怀疑,职介所根本就是跟那些公司勾结起来,想吞掉求职者交的钱,或者只骗人去做一些最苦最低级的职位;那家海源公司就算真想招人,也是招派到外地的人员,至于本地的业务员,这么低的底薪跟提成,基本上没有人做得下来——真完成得了那种业务量的,早就是其他公司的销售精英了,还用去那里求职么?
在她的推测里,任何从这里推荐过去的人,那边都会接收,只是不会给你正常职位,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留下来当业务员,否则,他们连推荐函都不会还给你,推荐函拿不回来,就证明是你自己放弃了这次推荐,那五十块钱便打了水漂。
这种勾结起来骗求职者钱的无良中介,她以前在广告公司时,听小阳小傅他们谈起过,具体方法虽无从得知,但料来跟她如今碰到的,不会差得太多;只是当时她从来没有去职介所求过职,所以只知道有这种事,并不曾有直观印象。
“孟小姐,你这么做就没意思了吧?”首先是报纸君翻脸,他一把就抽回了文件夹。
“我也觉得没意思。”孟沅盖上笔帽,“要不,你把钱退给我,我不用你们推荐了。”
“不行,钱不会退的。”报纸君决口否定,“我们给你出了推荐函,你自己不去是你的事。”
“虚假信息的推荐函吗?”孟沅已经抢先一步,把那张推荐函抓在了手里,“或者,我更应该去报社,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记者听。”虽然只有几个月的广告公司工作经验,但孟沅了解到,媒体的作用还是很有威慑力。“我知道你们也未必怕媒体,不过呢,这事情一曝光,我会拿着报纸去找市场管理方,就算他们敢私下里纵容你们,这下事情出到明面上,他们还会包庇?”
广告公司的经验,帮助到她,能够理性地梳理与分析其间的利弊:“你们可能会以为,一般的求职者不愿意花费这些精力来跟你们较真,媒体也不一定有兴趣登这些新闻。但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会认真到底;你看我履历,做过广告,所以有朋友是特区报的记者。”这是说明手段的有效性;“退一步讲,如果报纸实在不肯登,那我就每天到你们门口,跟每一个想进来的人说我经历的事。你们要不要赌一把,看最后是我劝的人多,还是你们骗的人多?”这是直接威胁。
孟沅非常认真的表情,让这两个人相信,她就是那种执拗性子,说得出做得到。
“我们也只是打工的,你何苦为难我们?”游戏机君开始放软话,“孟小姐,你的钱我可以退给你,这个我去跟老板申报,但是,你以后就不要再找职介所了。”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这种做法,也是他们的行规之一。
孟沅最终把收据、协议跟推荐函一古脑儿都还给他们,把自己的五十块钱收了回来。
她离开人材市场后,并不打算真的去报社或市场方投诉此事,毕竟,精力不济,自己把损失拿了回来,也就这样了吧。
回家的路上,她略有些自责,因为觉得自己的社会责任心,已经越来越少了。然后,她又自我安慰道:这些职介所的行为,市场管理方还有报社就一丁点儿都不知道?我就算费神费力地揭露了这些,也多半讨不了什么好,那些要上当的,一样会上当。罢了罢了,能力有限,门前这块雪能扫清就不错啦。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为自己找的借口。
***
一路上有些自艾自怨,又有些自欺自愚,孟沅便有些心不在焉。她快走到楼下时才发觉,今天一早出门,屋子里什么菜也没有,于是掉转方向,往菜市场进发。
经过路口再往前走一小段,便可以抵达菜市场,过马路时,她小心地左右观察,确认安全后才快速通过;到了这个路口,人车流量明显比在小区里要大得多,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两起碰撞与争吵,她记得有一次,一个骑车的跟一个开车的,就为了抢几秒钟,差点儿撞到了一起。
还没有进入菜市场,孟沅听到背后有人在叫她:“小沅?”
顺着声音来源方向转身,她看到了谈姐。
上一次看到她,还是去年情人节那天,一大帮子人在一起又吃又玩,一转眼,已经过了近一年。
谈姐跟记忆里的形象一样,没什么改变,依旧是热情的性子,她两步赶上前,亲热地拉了孟沅的手,问道:“你已经好久没跟严哥过来了,每回我问他怎么不带你来,他都说你忙,在外地。哎,小沅,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听谈姐的口气,就当自己还跟着严以宽似的,难道,两个人已经断情绝义的事,严以宽都瞒着?
他这是存了什么心思?
“我没在深圳。”她含糊地说,不想解释任何事,“谈姐,你怎么会来这儿?”这一点她得问清楚,如果偶遇这么一回还无所谓,但如果经常碰得到,她就得打迭起万分小心来。
这些都是严以宽的朋友,她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
“这项目是我们公司在做,严哥没跟你说吗?”谈姐指了指前面的几幢在建大厦,“内外涂料都是我们供应的,严哥、久哥,庭渝还有良飞,他们四个一起投的资,你也知道,我家良飞做这个没长性,只想去开车,这不,我来帮他盯着。”
听起来,严以宽的生意倒是越做越顺利,这环保涂料项目成了他的主业。
突然之间,孟沅便回想起三个月以前,自己曾在这里看到过谁了。当时,自己还仍不记得他,只觉得那背影莫名地熟悉,莫名地让人难受。
她慌乱地只想赶快躲开。严以宽已经大半年渺无音讯,自己是对曾经全盘的忘却,而他呢?他至少没再来扰乱过她,可谈姐口中他的“说法”,以及他曾经坚持过的等待,是意味着真的抛下?还是别的?会不会因为这次与谈姐的意外相遇,而又有变数?
只是自己住在这里,严以宽一直都找得到,又怎么躲?
“谈姐,我明天就回成都过年,大概四月份才能回来。”孟沅这样告诉谈姐,这样即便谈姐去跟严以宽说起,也能拖一拖他来找的时间,这叫以防万一。
如果她年前能找到工作是最好,万一年后才能再找新工作,一个半月的时间也足够了。到时候她一搬离,房子租出去,小眉又走了,那就真的如黄鹤烟去,再难复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