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之后,陈敏一时没找到工作,暂时借住在这间小屋里,她只记得一个多月前,她去街上给夏明打电话,手机老接不通,然后她独自回来,在街口的快餐店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她只记得中途去添了米饭,汤碗菜盘都搁在桌上,大概就是离开桌子的短短十几秒,有人往她汤里加了料。
后面的事情她完全混乱,好像有人跟着她回来,好像发生过些什么,但醒来后只有她自己,连内/衣都零乱地扔在地上。
当时微觉身体异样,她不太懂,收拾床铺时看到血迹,她跟自己说那也不代表什么,她安慰自己,幻觉,昨夜定是幻觉。但一个月后才惊惶发现,每个月固定的痛经没有来。
验孕纸上现出两条红色的线来,触目惊心。
本来在这儿,她朋友并不多,而且她也没打算跟人提起此事,想自己悄悄解决掉,不惊动任何人。
走了一会儿,她痛得实在厉害,我连扶都扶不起来,在高脚痰盂上坐了一阵,我好容易把她抽倒上床,她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闷哼出来又强自压低,在舌根下颤抖,沉郁得让我心里发慌。
我什么也做不来,只能握紧她的手,拍她的背,仿佛这样,可以传递一些儿我的力量给她。
她终于抵受不住,在床上哭喊起来,不停地叫唤着“妈妈……疼死我了……我要死了…”她扭动身体抖如筛糠,两脚乱蹬,眼见着鲜血沁出裤子,我手忙脚乱地找纸,然后看到自己刚拎回来的那个塑料袋,赶忙拆开一包卫生巾来,给她胡乱垫在身下。
看她在床上挣扎翻滚,呻吟呼痛,我头皮发麻,我不敢想像,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而身边同样没有一个丈夫相伴,这份惨痛,我何能担当?
她将我的手捏得死紧,我不敢呼痛,她略缓时,便又让我扶着下地行走,实在无力就倒回床上呼号,足足折腾了三个多钟头,才终于坠下很多血块,里头好像有些东西。她自己看了两眼,虚弱地说:“大概行了。”
我帮她下楼倒掉污物,回来时她已经自已换了裤子,泡在一个盆子里,那水都染上一层粉红,我想拿出去洗,她坚决不让我动。
见她一头一身的汗,似睡非睡地卧着,我烧了些开水,让她自己抹一抹,然后掩了门,出去给她买些补元气的东西,想着最好能买到鸡,最差也要买点大骨。
跟楼下小贩打听到菜市场所在,我快去快回,手上提着剖开的半只鸡,另外还买了当归、黄芪、党参跟红枣,这样就可以给她炖一锅汤补补气血;另外就买了点白菜。我注意到她房间里没有冰箱,就没敢再买肉。
陈敏仍在床上蜷缩,她勉力说道:“小沅,辛苦你了。”
我让她别跟我客气,都这个时候了,她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好生休息。我把鸡剁成大块,放火上炖,陈敏有个小电饭煲,我把米淘好拿水泡着,呆会儿再煮,把白菜洗干净,打算做个清炒白菜;手闲下来后,我看她好像已经睡熟,就把盆子端了出去,找了肥皂把血迹搽洗干净,晾上。
她目前绝对不适合碰冷水,我能帮她做的,就尽量帮一把。
晚上我留在她那儿守着她,心想如果真不幸碰上大出血,至少有个人可以送她去医院。
第二天她仍在床上躺了一天,血流不止,头晕耳鸣,根本下不得地;我一早去菜市场给她买了新鲜的猪血,中午做了个酸菜烧猪血,炒了个菠菜,这两样都是补血的;昨天剩的鸡汤,幸亏是冬天,不会坏,热一热接着喝,我还劝着她把鸡肉也捞出来吃掉大半。
经过这次流产,她身子又亏空了一大截,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能补得回来。虽然我给她冲了两包奶粉,可我还是不放心留下她独个儿,于是睡倒在她脚边,又凑合了一晚。
睡到第三天起来,她的精神明显振作了些。早上我去买了猪骨跟牛肉,还有芹菜、番茄与青菜,又捎带了十个鸡蛋回来,昨晚我已经提前把海带泡开了。
午餐是猪骨海带汤,芹菜牛肉,炒青菜,中午肯定吃不完,晚餐只需加个番茄炒蛋。
我把汤端给她喝,她眼含泪光,向我说:“小沅,说谢谢这些话都不够,以后你就是我妹妹,无论有什么事,都要记得找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下午她就赶我走,不肯再让我照顾,说自己已经恢复了精力,不需要我再守着,有事她自会找我。我想,大概她也不希望我继续看到她的潦倒,每个人都有她的骄傲,陈敏已经在我面前曝露了她最不堪的一面,她要竭力维持住自己的尊严。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陈敏告诉我的话:“小沅,我这个教训你要记牢,任何食物只要离开过你视线范围,就千万不要再碰。”
这个城市处处陷井,唯有自己步步留神,一刻不得放松。
但更多不断闪回我脑海的,却是昨天陈敏痛苦到扭曲的身体与神情,那是我不能承受的,我不可以落入这种悲惨境地。我甚为困惑:同样是情爱,为什么男人的快乐,要建筑在女人的痛苦之上?
那个年龄的我,不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
***
回到宿舍已过四点,我在楼下碰到邓淳,他刚刚从二楼出来,正迈开脚步打算上三楼。一见着我,喜道:“你回来啦,我正想上去找你呢。”
“你八百年才找我一回,有何贵干?”自上次一起爬过梧桐山,我的确再没见过他。
“你那儿有纸箱子跟封箱带没有?今天帮龚贺收拾了一天东西,这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他小子居然存了一屋子杂货,开个杂货铺都绰绰有余。”邓淳说话向来夸张,我不以为然,他的话,得跟老街的服装店一样,先打个两折再砍零头。
还没等我出言质疑,屋子里头已经跳出龚贺来,“孟沅你少听他胡扯,这里头不少东西都是他的,还有正焕留下来的。我不收走,难道白扔这儿?”
他们邀我进屋参观,一屋子狼藉,显然是搬家途中的零乱。三个房间都堆着东西,当然,龚贺那屋里头东西最多,邓淳房间里也不少,就连已经走掉一月有余的金正焕房间里,都还堆了过膝高的两堆书,外加一包杂物。
“我们租约还有两天才到,不过龚贺说他那边房子已经收拾好了,趁今天我有空,干脆过来帮他搬完了事。”邓淳拿脚踢了踢那堆书,“这些玩意儿死重,就他舍不得扔,人家搬家的多半要加钱。”
龚贺对他的说法大为不满,“你们俩倒好,一个甩手,一个一拍屁股就走了,这里好些书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国内哪里买得到?这看这西班牙文的杂志,还有这西英字典,说不定就有人想要都没地方买去。这些东西以后值老钱了。”
我笑着盯他,只要跟钱能沾上关系的,龚贺才不会丢掉呢。
纸箱我有的是,仓库里的高频头跟接收器,厂家都是拿大箱子发货过来,我腾几个出来没问题,封箱带我也储有很多卷,我还可以免费提供纤维绳。
正说着话,金安安也进来了,她在门边跟我打过招呼,就问邓淳:“好没有?这儿乱成这样,我头回上来,你连水都不给我倒一杯。”
我上楼去拿库房钥匙,让他们略等,邓淳搭着金安安就跟着我上楼,他讨好道:“孟沅你让A
y去你那儿坐会儿行不?我跟龚贺再收拾一下就成。”
我边开门边说:“当然可以,只要安安不嫌弃。”
门一打开,我就看到办公室里放着一个旅行箱,上面还搭着一件棕色皮衣,严总并不在室内,他大概在洗手间或者厨房,或者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
但不管他在哪里,都不能让金安安见到他!我原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回来,不然打死也不敢让金安安上来。
趁着邓淳跟金安安还没走进来,我赶忙大声说:“邓淳,你的金安安很看不上你那屋子,可别嘲笑我这儿啊。”
他们俩人已经进到屋内,邓淳笑道:“声音这么大干嘛,我们又不聋。”
我耸肩,装出玩笑不成的懊恼样来:“想吓你们一跳,结果你们上来这么快,不中招。”
趁着金安安四处打量的功夫,我先将房间扫过一遍,还好,没什么破绽,办公室里的严总签字文件我都收好的,营业执照也是挂在总经理室的墙壁上,那房间自严总出差后,我就一直锁着。
我去厨房给她倒水,厨房里没有人在,总经理室没有开过门的样子,那严总应该躲在卫生间里。
我去财务室找了库房钥匙出来,让邓淳跟我去拿箱子,金安安就坐在沙发上喝着水,并没有跟着挪动的意思;我不好逐客,而且也只是下去一趟,我想应该不至于有问题。
快快地腾出五个空箱,又装上一卷封箱带跟一卷绳子,我们把这些东西扔到二楼,邓淳去帮忙装箱,依我的性子,原本是肯定会去帮忙的,但我惦记着单独在办公室里的金安安,就赶紧回去。
金安安仍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她问我;“孟沅,你们公司做什么的呀?”
“卫星电视,也做其他的。”我并不想跟她多谈,只一心巴望着邓淳快些收拾完,好把她带走。
“卫星电视设备挺挣钱的吧?我们严总以前跟我提起过。”她似是无意地说。
我心下警惕起来,“我们这种小公司,怎么敢跟你们港乐这种大公司比。挣两个稀饭钱,你们都看不上眼的。”我搪塞道。
正说着话,龚贺他们两个一起上来,邓淳说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情龚贺自会解决。
于是那两个人相拥着去吃烛光晚餐,作为怠慢金安安的补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