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道他们答应了就一切万事大吉,谁料他会问起这个问题,用他们的原话堵他们的嘴,没人知道如何回答。
如何相信?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让人相信,口头的承诺,最是这个世间没有信用价值的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何作答,莫不成这半天都是白高兴一场?
半响,男子又缓缓说道:“不如各位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一块布遮住眼睛,再带各位出去如何?”
他们皆是被人打晕才被带到这个密室,以此法带他们出去,即便他们将来反悔说出去,也无迹可寻。
因为从头至尾,他们除了看见过这个密室,看见过他们的脸以外,其实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好好好……”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众人连声答应,此时此刻脑海中压根不能思考其他。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要能出去,他们什么不管,任何其他的事情,都出去后再考虑。
见众人应了,魏旻寒微阖首,然后低声吩咐在自己身后站着的人,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魏臻,你带他们出去,小心点,从密室的另一个通道离开,送远些,送到郊外去。”
“是。”
魏臻应了,转而走过去吩咐众人准备好,魏旻寒在后面看着魏臻带着他们从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离开,一个人都不剩下了,他方才缓缓摇着轮椅来到了密室内的高台之上。
因为是铸剑的地方,密室的温度本就很高,高台上热浪的感觉更加汹涌,他动作不停,终于在离剑下火炉不过一尺距离时停下,目光落到悬在头顶的剑。
剑炉修筑在密室内的高台上,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三尺悬空的湛泸剑已成雏形,跳跃的火光中,但见剑柄盘绕繁复花纹,剑身吞吐似有光华照水。
传闻千年前湛泸出世,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天地变色。
传说当然有吹嘘夸大的成分,然而这把剑如今只成雏形,已能隐约感觉到其中的震慑力。
那是一种铸剑者的直觉。
世人都喜欢用自己的意愿将剑区分正邪,其实一把剑哪里能分什么善恶,落在谁人手中,那便是一把什么剑。
他目光凝聚许久,脑海中思绪流转,一时间想起了许多平日里不曾回忆的往事,稍倾蓦然闭了眼,似是不愿再想,五指紧攀着轮椅扶手,用力带动轮椅向前滑去。
而他轮椅前不过一尺的距离,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炉!
等待中的热浪席卷舔舐却没有如期袭来,指下察觉轮椅停滞不前,刹那间转过不好的预感,他猝然睁开眼,高台下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女子,微微仰着脸,静静的看他。
身后阻止他自毁动作的九歌在确认他不会掉下去之后,双手仍旧没有从轮椅上移开,略抬起眼看着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淡淡道:“沈姑娘,有些事情,趁现在还来得及,不如问问清楚再做决定。”
她比君衍提前一步回到沈府,而在魏旻寒离开房间后,立刻上前将被迷昏了的沈素衣救醒,然后带着她藏在密室中,想要叫沈素衣看清这一切。
密室是她一手创建,即便魏旻寒知晓,她们想要隐秘起来却也不是问题。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他是在自毁。
台下沈素衣面色苍白,半响终于哑声开口:“你在……做什么?”
魏旻寒闭眼不答。
沈素衣跨过高台,纤瘦身子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男子的方向走过去,九歌松手后退,把位置让给她。
她在他身前站定,冷冷质问:“你以为你替我把湛泸铸造出来,我就会感谢你?”
她从来没有说谎,湛泸剑的铸造方法她的确是见过的。
千年前欧冶子铸造湛泸耗时整整一年,在湛泸铸造成功后却亲手毁掉了剑谱,其实不是因为剑难铸,而是因为,湛泸剑,需铸剑者本人或铸剑者至亲血肉以身殉剑方可铸成。
欧冶子爱剑成痴,却不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整天闷闷不乐,酗酒度日,他的妻子知他心中所想,见他日益消瘦全无办法,终于在一日趁他不注意时,举身跳入铸剑炉中助他成剑。
欧冶子至此一举成名,成为天下第一铸剑大师。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失去挚爱妻子后的他有多么绝望,也终于让他幡然醒悟,再多的荣誉繁华,都比不上一个真心陪伴在身边的人,因而决绝毁掉了剑谱,却不知被存了私心的徒弟偷偷留存。
那个徒弟,是她沈家的祖先。
而剑谱其中不知易手多少次,被多少人复制窥探,如今留存多少,她是不知的。
他仍旧颓然闭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不需要你感谢我。”
沈素衣双膝一软跪倒在他的轮椅前,眼泪扑簌滑落,脸上痛苦神色再也不能抑制:“我困了你整整三年,你该是恨我的。”
他怆然苦笑:“怎么会?”
即便是在地牢里不见天日的三年,他也从未有过怨恨。
“为什么?”
苍白的手指抚摸她额前的发,他道:“你忘了么,三年前我们就已经成亲,你是我的妻子,你想完成你娘的遗愿,重振沈家,我当然会帮你。”
“为什么?”她喃喃吐出这样一句话,脑子里已经什么都装不下,黯然偏头,“我们只是联姻,你并不爱我。”
他轻叹:“……素衣,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了,婚礼那天,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她惊愕抬头:“什么?”
他点点头:“枫临山,十三岁那年,你见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走过来同我说话。”
他是家中独子,本不容易与人亲近,再加上身体残疾,性子越发孤僻,父母无从入手,仆从更是不敢同他讲话,所以他的童年,除了从小就跟随自己的魏臻,再无任何朋友。
而那些寂寞孤独的夜,在少女朝他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像阳光铺满。
经他一提醒,沈素衣隐约想起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一日因为铸剑的事情与爹吵架,她赌气从家中跑出来,一时忘了时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竟跑到了枫临山中,此时天色还未晚,黄昏时候,彩霞漫天。
枫临山有一座在漠城很著名的医馆,她与娘亲经常来过,与医馆里的陶姨十分熟识,既然已走到门前,于是她顺便进医馆去找陶姨说说话。
因陶姨收养了许多附近村庄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医馆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院子里有许多小孩子欢叫着跑来跑去,她在院子里没有找到陶姨,却无意间看见了一个独自坐在屋檐下的少年。
少年的周身,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安静沉默。
出于好奇,她走上前去,才发现少年坐在一个很奇怪的椅子上,盛夏之夜,少年双腿上却盖着一层深色的毯子。
那一日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全不记得了,只知道没过多久,焦急的爹找上门来,将她带回了家去。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那一日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枫临山,再后来,就是三年前的婚礼,因为不是真心想要联姻,她也不相信一个素未蒙面的人会真心迎娶自己,究其然不过是利益,于是请求将婚礼秘密举行。
甚至在婚礼当晚,她就将新婚丈夫囚禁了起来。
“你从不愿相信我是真心娶你,即便说了,你会信吗?”他低头问她。
沈素衣没有回答。
不,她知道自己不会相信的,她压根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真感情,都是骗人的,那些被她抓来的男人,那些被她吸引的男人,哪一个不是有家室有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