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宴一团血气被云天的几句话堵在了胸口,“我终有一天,不是被你气死,就是被你累死的。”云天露出了狡黠的微笑,接过小太监奉上的解酒汤,回头对着云喜众人,“起来吧。”
韩宴手里点点拍着扇柄,“昨天的事,我听宝宝说了,小家伙快被你急哭了,当年徐老门下,也没见你这般的任性,好歹有点一国之君的自觉,私自出宫…”韩宴瞥了眼云喜,继续说,“还有,那几罐青璃,我全没收了。”
云喜抹抹头上的汗,这次韩侯是收敛得多了,没指着某人鼻子数祖宗了。正想着,就听到韩宴说话,“昨晚的小太监让掖庭好好审审,这座屋子也给我好好搜搜,言轻的屋子等他醒来后,礼待些。”云喜应声。
“昨晚出了什么事?”云天问韩宴。
“审审就知道了”韩宴明明笑着,把眼角的厉色隐藏了起来。
“言轻?就是屋里的那人?”
“咦,你不是认识他嘛。”
“没有什么印象。”
“许言轻,字长乐,盛京人士,年纪已经比你小,却是名誉京城的画师,去年应了皇榜为太后画像,佛堂里那幅画像就是出自他的手。你真的不记得他了?”韩宴从怀里取出小玉瓶,在云天的眼前晃晃,“就是你昨天救的书生。”
“原来是他啊,我说这人怎么一张虚弱的脸,昨天好像是有这回事。”
韩宴冷哼了一声,“救命的药,你都能拿来送人,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说着起身拂袖,“陛下还是先回清光殿吧,外宫不比内宫安全,就这小小画院都带着几条莫名的命案了。”
云天应了一声。
呈龙三年的早春。
南国重祭祀,一年中以春祭为重,一年之计在于春。
虽然整个盛京还沉浸在冬日酷寒的淫威下,位于皇宫南部的祭星台却是鼓乐声动,白色的薄绢凌空翻飞,祭台上两个轻巧曼丽的少女正在练习着跳着祭神之舞,为着春祭做准备,台下四角的铜鼎里焚烧着香草,缭缭绕绕将整个祭台氤氲着如若仙境一般,少女的身姿在香雾里若隐若现,珠玉缀实的腰带随着舞步相互敲击着,琳琅声脆,璆锵鸣兮。
两位少女随着鼓乐舞动,颦笑间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容,仔细辨认两人还是有区别的,一人笑意温浅,温婉和暖,如同春光般明媚,腰身软柔如春日拂柳,长帛在手里飘落;另一人眉眼柔媚却勾着少年英气,转身跃跳,干净利落,明显是习武的身姿。
“今年主春祭的就是许家的两位小姐。”一位太监打扮模样的人低声回答着,恭顺的站在两位身穿华服的少年身后,几人站在宫殿廊柱的暗影里,远远地打量着祭台上的少女。
“哪个是要许配给哥哥的太子妃?”矮点的那个少年拉了拉另一个少年的袖袂。
被唤作哥哥的少年略高一些,此时低头噙笑,却没有回答,他一身淡金色的长袍,黑发整齐的束着玉冠,衬着一张雪白的面容,墨眉红唇,星眸里流光粲然,眉目艳丽的如同传说中的妖精,这样的描述对于一位男子来说并没有什么褒义。
相比下,那个说话的少年就薄淡了许多,清淡如深山幽兰,却也是位翩翩的俊秀少年,一身银白的袍子,因此时才入初春,领口滚着一圈银色的毛皮,似乎有点惧寒,手里还握着小小的手炉,和哥哥比起来,脸色欠缺血色的苍白,却掩盖不住那眉眼间却跳跃着慧智的火焰,浓墨的眸子如同黑夜里的星子,光亮闪烁。
“许家两姐妹是孪生的,是有点难认。钦定的太子妃是姐姐许花浓。”太监抬头望望祭台上,又低下头,轻声地说着。
“许花浓,真是好听的名字。”白袍的少年回眼望着台上的少女。
“金麟,我们回去吧。”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少女忽然停下了舞步,警觉地望着少年们站立的地方,眼光里一丝严厉,另一个少女也停下了舞步,微微地回转身形,顺着妹妹的眼神望了过去。花容看到姐姐也停了下来,粉脸盈笑转身就迎了上去,花浓收回目光,抬手拂起妹妹额角的乱发,两人对视一笑,低语燕燕然。
谁许花浓月下香,花容俏映画中仙。
谁会知道当年廊柱后偷瞧的一眼,苦恋纠缠了一生。
许言轻缓缓地醒来,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昏昏沉沉地转辄床榻,鼻息间忽然引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心里豁然清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忙坐立了起来,房间里只有自己了,什么时候竟然睡熟了过去,而云将军已经走了。
许言轻掩面深思,眉宇也紧紧地蹙了起来,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伸手抚摸上刚才睡过的薄枕,那枕上沾染的香气,那对于自己来说非常熟悉的龙香的气息,萦绕在鼻息间。传说龙香是海中神龙吐息间,云气凝结落入海中的珍宝,其中以纯白色最为珍贵。云天只是睡了一会,枕间就被留下了这么浓烈的香气,纯净清甜的香气,想来就是那白龙香了。
就算再怎么得到皇上的宠爱,一个普通的左将军是使用不了这样的香料。大略想下,云天的那匹白色的龙马,竟然能在宵禁后,夜行深宫,种种迹象说明,云天的身份并不简单,言轻心里思量这,思忖着云天的年纪,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也许…大概…可能……那人就是这宫殿的主人。
想着昨日见面时,苏臻还问自己可见过当今的圣上,若是思安知道自己这一天的遭遇,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许言轻扶着额头,闷声笑着。
南帝魏飏,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王者,文帝之子,高帝之孙。
像他那种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漠视生死似乎又是情有可原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窗外的日天已经大亮,斗室如常,自己只是一个画师,云天到底是谁,又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了。许言轻起身,心头还是略微觉得不安,往常都是长安早晨唤自己起床,今天都到了这个时分,还没有见到长安。想到这里,许言轻抬脚就准备去看看怎么回事,还没到外间,就看到一人推门进来,正是韩宴。
看到言轻,韩宴也是一愣,“咦,言轻你醒来了?以为你还在熟睡,就没有敲门了。”
“答应了韩兄照顾云将军,我竟然睡着了,连云将军离开都不知道。对了,韩兄可看到长安了?”许言轻揉揉头,还是有点晕沉。
“有些事情需要长安的帮助,已经被掖庭带走了,你先不要急,问清楚了,他很快就回来了。”韩宴摇着扇子,拉着许言轻往内间里走,“言轻,要不给你换个侍女照顾你。”
“韩兄,是什么事需要长安的帮助。”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言轻心头一凛,自己是知道的,长安是苏臻安排到自己身边的,如果长安做了什么,很大可能是苏臻指使他的,昨日见面,苏臻却只字不提。
越想下去,焦急的神情就染进了眉眼间,韩宴看在眼里,嘴上依旧勾着浅笑,“命案。”
许言轻闻言,睁大了眼睛,呆立无法动弹,心里却翻起惊天的波涛,神情急切地问,“什么命案?”
韩宴也不着急,把许言轻拉到桌边坐下,从暖壶里给言轻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水,“不瞒你说,我忙了一夜,不要说有空闭眼歇歇,连杯水都没得空喝。”
看着韩宴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许言轻一脸焦虑,看着韩宴笑得越轻松,心里揪得更紧,
“那也是能者多劳,韩兄劳累了。进入画院后,能认识韩兄是我的荣幸。虽然我不是很了解长安,但是来到这画院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着我的起居,我也当他是自己的小弟弟,如果可以的话,还请韩兄告诉我实情吧。”
“言轻啊,我真的不像个画师嘛?”
“比起韩侯的睿智,画师这个技能对于你来说,真是微乎其微。”
韩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失望的神情别样的可爱,抖开扇子掩住了眉眼,“被言轻这么一说,我竟然还有点开心。世人都说我曾祖擅长丹青,我多少也该有点天赋吧,哎。”
看着韩宴突然忧伤的脸,许言轻怔住,想着言辞上是不是说了不妥的话语,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韩宴。结果韩宴扇子一收,收起了一副忧伤却又嬉皮的脸,一脸严肃地对许言轻说,“祈凤三年,也就是去年,揭了皇榜被征召的画师有七人,除了一人抱恙自行请辞离开,到现在就只剩下了你我二人。另外那四位先生哪里去了,言轻可有耳闻?”
许言轻抬起头来,“不是说那几位先生染了疫病,太医也束手无策,前后病逝的嘛?当时还封锁了画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