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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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宴笑笑,继续说,“隐瞒也是权宜之策,防着恐慌,四位画师前前后后在这近一年里,都是死于这画院,而且都是中毒而死的。”韩宴抬望眼看着许言轻,带笑的眼温煦如春风。

而许言轻却没有在意那春色,此时正低头沉思,“韩兄的意思,是长安做的,可是为什么了?为了什么要杀人?”

“这就是掖庭的事了,要看长安怎么交代,你也不用着急了。”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证据?韩兄”

“嗯,在长安的房里,搜出了残留的毒药。”

换做许言轻脸色大变,一脸的惊诧,“那就是已经坐实了是长安做的了?”心里打鼓,苏臻到底是为了什么,昨天还在厌恶着云天在市井间肆意处决人犯,今天却得知苏臻可能的所作所为,许言轻觉得脑中一片轰鸣,找不到一丝清明,就连韩宴的话语也听不清楚了。

“言轻你不用太担心了。不过,长安毕竟是服侍你的小太监,按照常理,你这边的屋子也要搜查的。”

抬眼又垂下,许言轻点了点头。

与其说担心长安,不如说许言轻更担心的是苏臻。

认识苏臻时,许言轻才不过刚足十岁,两人年纪相仿,却身处不同的境界。有种人生来就是上位者,统领的风姿,比如苏臻;而有种人生来就身陷苦海,弱小无助,所有的一切皆是刺向自己的利剑,比如许言轻。谜一般的相遇,像是一场奇迹。

言轻遇到苏臻时,还没有“言轻”这个名字,只是一个被许竹年一时善心,从难民的死人堆里捡回的小叫花子,言轻因为感染了痨病,牙婆不愿接手,要知道水灾后的疫病就像是猛兽一般,人人都避之不及。

许竹年懊悔不已,生了再把这孩子丢弃的心,却还是要顾及着自己的夫人张氏,张氏本来就是吃斋的善人,平日走路都要顾念着莫要伤生蝼蚁,对于丈夫捡回的污秽心思一点都知情,只是单纯的可怜这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于是收留了他。

因为许竹年是入赘张家的,夫人的话还是得听的,张氏是个善良的女人,但至从生了女儿蕙娘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缠绵病榻,对于言轻是十分喜欢的,收为了义子,请了大夫给言轻诊治。

本来就倒贴了米饭,现在还要贴诊金,在夫人面前不敢说什么,许竹年却是浑身的不爽快,虽然留了长乐下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满眼的不耐烦,平日里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呼来唤去把长乐使作了个小杂役,长乐竟然一一忍受着,大难逃生的人,总会更珍惜眼下的生活。

长乐…多吉利的名字,就如同春节讨喜的吉祥话,鲜红的春联一般,四时供奉着主人,无论自己是如何的悲戚,困顿。

长乐的那肺痨本来就是慢性病,断断续续调理了三年多,竟然好了七七八八的,言轻也上了十岁,半拉大的孩子唇红齿白,讨人喜欢,竟然远近都找不出来比他还标致的孩子。

也是可笑,想那许竹年没有成亲前穷困潦倒,三餐不继,成亲后过上了几年安生日子,竟然好玩上了赌钱,可惜被财神嫌弃,一点都没有被加持财气,三下两下输得连裤子都要当了,一筹莫展的当头,在朋友的提点下,又打起了言轻的主意了。

许竹年心里又翻起了波涛,那些狐朋狗友说得不错,本来就是捡来的孩子,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再说了,这孩子年龄再大,就卖不上好价格了,更是浪费了那一身好皮囊了。

当初在死人堆里初见到这个男孩子,许竹年眼前就是一亮。

封州水难后,大批的难民往京畿方向逃难,但是途径的地方官员根本就不伸手救援,反而以传染疫病的理由,不允许难民进入城镇里,只能游荡在荒原,大批的难民就这样望着京城方向,死在了途中。许竹年也是穷很了,竟然打起死人身上遗物的主意,用厚布严严实实地把口鼻给包了起来,偷偷摸摸地窜进了那乱坟场,却只敢在边缘晃荡,不敢往中间走,那是一片让人望而生畏的地狱修罗场。

来回绕了几圈,竟然一点收获都没有,许竹年一跺脚,“都是一群穷鬼、死鬼,什么都没有。”

许竹年是不清楚,封州决堤发生在半夜,能够逃出生天已经是万幸了,大多数人在睡梦里就被洪水冲走了,沉入了水底饱腹了鱼虾。逃出来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饿死的,病死的,无奈怨恨地断了最后一口气,只剩下那一身皮囊去慰藉那大鸦的肚子,血肉腐败化泥。

腥风席卷在荒原上,盘旋在尸场上的黑鸦异常的巨大,光是看到它们,听到那萧杀的凄厉叫声,一对对红眼死死地盯着荒原上的尸堆,琢磨着那些是才断气的,还鲜活的肉来啄食。许竹年心里畏惧着那些恶鸟,它们凶残的分肉场面,让人觉得只要它们想,活人也能被它们撕了。

一点收获都没有,许竹年恼羞成怒,却又怯生生地犹豫是继续还是离开,突然在死地里发现了个活物,那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身上只穿了白色的亵衣,虽然白衫已经污秽不堪了,那光泽却能看出来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绫缎。

许言轻估摸着他应该是个富家的孩子,与家人失散了,此时却静静跪坐在死人堆里,既不哭也不笑,虽然脸有点污秽,如同一个迷路的妖精,空洞的眼睛里涣散着盯着虚空,大鸦在空中盘旋着在上空却不落下,与其说是等着那孩子死去,更像是在守护着他。

许竹年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孩子身边,在孩子身上摸了摸,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许竹年心里骂骂咧咧,咒骂着自己的怨气,斜眼一瞄就盯上了这个孩子,伸手抹去孩子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张更让人惊艳的秀脸,正愁着一无所获的许竹年心底就打起了小算盘,这容貌若是卖去了小倌馆里,绝对能买上好价格。

只要一想起当初的这个决定,许竹年就是懊恨连连,怎么运气这么背,捡回了一个病孩子。放眼时下,这孩子的肺痨也好得差不多了,心心念念也该是收回这三年花在言轻身上的养育钱了。

于是乎,许竹年暗自约了牙婆来看长乐,商量好了价格,趁着张氏带孩子回娘家的期间,牙婆哄着,把言轻给骗带去了嫣奚楼。

嫣奚楼是盛京中最负盛名的艳阁之一,和盛京第一**云雨琅阁不分仲伯。两家都是排资论辈到顶级的**,容貌已经是最基本的要求了,八重高楼,尽眼都是美人娇客,红袖绿招,投足间艳姿媚人。

两家也有很大的区别,嫣奚楼以艳奴闻名,可人解语,色艺无双,是的,除却娇美听话的花朵们,这里还会挑选容颜姣好的男孩子。而云雨琅阁的姑娘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风姿卓然,以“技雅”两字立楼。嫣奚楼却是以色侍客,也许就是这一点,在风雅上落了一头,让云雨琅阁拔得了头筹。

好事的客人喜欢拿两楼做比较,云雨琅阁从来都是笑笑,从不回应,静默得如雨中净荷,嫣奚楼却更是不以为然,人生苦短,及时行欢不正是人生大事,不必虚伪,本就是红尘中多情客。

长乐被作为小倌儿被牙婆转卖给的嫣奚楼,隐约间长乐也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场所,身如浮萍,漂浮不由自己。认命的接受命运,却被嫣奚楼退了货,怯怯生生地被人又送回了义父许竹年的家里。

许竹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不容易脱手的麻烦竟然又回来,让他不由得担心那几片还没有焐热的金叶子,于是恼羞成怒,罚长乐跪在庭院里。

时至深冬,北风撩起了灰天白雪,那时许竹年一家还住在城外的一户茅草屋里,长乐跪在院子里已经半天了,许竹年还是没有消气,雪水融泥浸透了长乐破旧的薄袄,膝盖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了。抬头望着雪天,明明是雪白的雪,自己的眼里只是一片黯然的世界。

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苏臻,一身滚毛白锦缎袄就站在疏木围墙外,风雪摇寰,尊贵的如仙童一样的存在。只不过一面矮矮的围墙,却是像分割开了两个世界。

伸向自己的手,闪着养尊处优的不沾阳春水的光泽,长乐像是松了一口气,倒在了雪地里。像是冥冥中知道那双手绝对不会放开自己的。再醒来时,长乐已经发烧昏迷了数日,断断续续的知道那个救了自己的恩人是如何将自己从许竹年手里解救了出来。

原来自己昏倒在雪地里后,苏臻就向许竹年拜上名帖,以自己初到京城,希望能找个同年龄的同伴,最好是京畿人士,看到长乐时就非常满意,并奉上谢金,请长乐到自己的府邸,做自己的玩伴。

许竹年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金叶子,哪里会有推辞的理由,一听到以后每月长乐都有雇金,更是乐得笑不拢嘴,这比把长乐卖去章台之地,不知道多翻了多少倍的银钱啊。从天上掉下的金砖就这么砸中了许竹年,美滋滋地就差没把长乐洗刷干净,奉给了苏臻,也不管来人到底是谁,就让苏臻把长乐给带走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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