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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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截流

黑沉沉的天穹布满了繁星,它们有时一眼也不眨,有时眼睛却又眨个不停,它们有的簇拥在一起,有的又显得孤孤零零。日月轮回,斗转星移。在宇宙急骤的动荡中,不时有一颗星星挣脱而出,横扫过天空,留下一道明亮的痕迹,好像在我沉闷的心中划出了一道亮光。

“四人帮”被打倒以后,共和国终于从**中醒来,又进入她预定的轨道继续运行。在中央高层领导中几上几下的邓小平重新出山,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

畜牧场的生活,在紧张的忙碌中给我带来了快乐与生机。不久,老书记看中了我肚子里的这点“墨水儿”,还名不正言不顺地让我这个“临时工”兼任了总场的宣传干事,这在当时真是个特例。

我平时除了要搜集好人好事、定期写通讯报道、开展政治宣传以外,还要不定期地到各分场为农工和家属放映电影。于是受宠若惊的我,便利用业余时间掌握了绘制幻灯片的一套技术,每次在放电影之前,都先放映一套结合当时政治形势和本场的新人新事自己制作的幻灯片。这些远离城镇的农工,看见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出现在银幕上,都感到特别新奇和兴奋,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宣传效果,我也为此而激动不已。

那时,夺回“四人帮”干扰和破坏耽误的时间,抚平“文革”风暴留下的满目创伤,已经成为亿万人民的意愿和时代的呼声。当年,在这座面积不大的富江岛上,曾轰轰烈烈地开展过一场气壮山河的堵江截流的战斗。在会战中那一幕幕动人的场面,竟成为我日后无论何时也难以忘却的记忆。

多少年来,岛上人出入这座小岛,只能靠一支小舢板摆渡到松花江北岸。因为汽车、拖拉机无法上岛,所以尽管繁华的都市已经进入现代文明,可在小岛上的农工和家属们却扔处于刀耕火种的年代。人们有病无处就医,孩子无法入学,甚至小伙子娶媳妇也成了难题——谁家也不愿意把闺女嫁到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岛上来。所以,这里总场领导早就有着一个美丽的梦想——把岛子和北岸连接起来,让江水从小岛南侧宽敞的江面流向下游。从经济意义上讲,此举每年会给国家节省近百万元开支,在促进小岛经济繁荣和文化交流的同时,也会给岛上居民的生活带来极大方便。

如今,这个堵江截流的宏伟蓝图,在县政府的统一协调下即将付诸实施了,全场上下无不欢欣鼓舞。

总场的拖船专门为铺设水下坝基运足了数千立方米的大块石头。在江水结冻之前,一条从南至北连接小岛与北岸的三十米宽、一百五十米长的石基已经横卧在水下的预定位置,就像一条卧在水下脊背露出水面的长龙。平静的江水被它“脊背”上的棱角划破,泛着一道道雪白的浪花,发出哗哗的响声。

到了冬天大江封冻以后,工程进入到第二阶段——打响了坝基以上铺砂筑路的紧张会战。县里从各公社调集了一百多辆马车和二十台拖拉机,场里抽调出以知青为骨干的近二百人的精干力量,组成突击队,分别集结在岛上和北岸的两所营地。

施工大坝上彩旗飘扬,机声隆隆,以往寂静的小岛此时是一片人欢马叫的繁忙景象。这多年不见的动人场面令每个农工都激动不已。

当时场里的学校正放寒假,场领导把我抽出来,组建起战地广播站,日夜为沸腾的工地进行宣传报道。我以最快的速度把现场采访到的感人事迹和听到、看到的动人场面写成报道,或编写成短小精悍的文艺节目,通过高高架在小岛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的高音喇叭传遍四面八方。

截流工程的战场上,处处涌现着“越是艰险越向前”的动人事迹,令人心潮澎湃。如果那时候有摄像机,拍下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珍贵镜头,一定会跟哈尔滨防洪纪念塔四周“动”起来的浮雕相差无几。

经过近两个月的苦战,大坝离合龙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坚冰下面的江水也变得越来越不驯服起来。“龙口”一天天在缩小,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这时上游的江水像是压在冰面下暴跳的雄狮,在紧贴上游一侧坝身的“龙口”处怒吼着,贴着坝身凶猛地向上窜起一丈多高,然后又跃过“龙口”,以惊人的速度咆哮着从狭窄的“龙口”奔腾而下。那涛声如巨龙怒吼,夜里竟传出几里地以外。

工程愈来愈紧张,也愈来愈危险。由共产党员和知青骨干组成的“尖刀排”,就像战场上的敢死队,二十几个人接二连三地往“龙口”两端连续投下一个个二百多斤重的沙袋,然而它们一入水就立刻变得轻飘飘的,被汹涌的江水冲得无影无踪。在这危急关头,老书记瞪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忍着连日来因过度疲劳而复发的老胃病,用沙哑的嗓子呼喊着,指挥着。所有的堵江战士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前线后勤都一起冲向“龙口”,连那几个“挂彩”的伤员也不顾一切地加入到抢险队伍中来。共产党员、知识青年、部队转业战士,一个个首当其冲,他们面对惊涛骇浪,面对危险与牺牲,没有一个人贪生怕死,没有一个人畏缩不前。

大坝经受了近十二个小时的严峻考验,下游一侧的龙口底下已经被急剧奔腾的江水“掏”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大坑。渐渐地,“龙口”两端的坝身开始向下游一侧倾斜,并且有渐渐扩大的趋势。情况到了万分危急的程度。到了夜里一点多钟,渐渐支撑不住的大坝已经处在将要毁于一旦的时刻。总指挥果断下令赶紧撤人。结果,所有的人刚离开还不到十分钟,就听见闷雷一样地一声轰鸣,那几百人日夜苦战了半年的成果竟在这样短短地几分钟里化成了泡影,“龙口”又把距离拉大到六十多米才稳定下来,看着这付诸东流的悲惨一幕,两天没合眼的老场长和战斗在关键岗位上的知青们,都顶着小雨站在夜幕笼罩的小岛边上,一个个竟顿足捶胸地失声痛哭起来。他们用拳头敲打着战友的肩膀,用双手揪心地摇撼着身边的小树,泪水、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哭声、涛声、风声、雨声交织成一片,那情景真像是经历了一场弹尽粮绝的鏖战。

当汹涌的江水把我们的付出冲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才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和卑微。好在通过那次较量,人们终于懂得了顺应自然善待环境的深远意义,懂得了与自然生态和谐相处的道理。美好的愿望只有与科学的设计结合起来,才可能把梦想变为现实。

小岛的面貌如何改变呢?近几年来,在科学发展观指引下,人们改变了思路。据说省政府将投资数亿元人民币,将小岛开发为旅游胜地,并以小岛为纽带,南连宾县,北连巴彦,形成大美龙江格局下的一条旅游观光线路。不久的将来,这座富足的小岛将发挥其自身优势,成为独具特色的集避暑观光和休闲度假于一体的黑龙江的“北戴河”……

那次堵江会战以后,老书记又开始为摘掉我那顶“长期临时工”的帽子动脑筋了。经过讨论,场里决定给县劳动局打一个特殊的报告,以我是一名“文革”前下乡的“老知青”为由,为我申请转正,并给予分场场长一级的待遇,如果不成,最起码也要让我享受一个正式农工的待遇。我从内心感激他对我的特殊关怀,工作也更加主动积极起来。

可是不久,县里就发来批复:此人尽管是下乡多年的老知青,但申请转为正是农工,工资也必须从二十四元开始——想不到我要转正,就必须“返老还童”,享受刚来这里“插场”的小知青的工资待遇。

老书记失望地拿着批复给我看,我们心中都充满了无奈。

“长期临时工”——这个只有在中国才有的不伦不类的劳动等级,用数学的观点解释,“长期”的本身就是个十分模糊的概念,无限的“长期”,自然就是永远。难道我今生就这样永远“临时”下去了吗?

此时,在我那个看似平稳的生活里,在希望初见的命运中,又一次充满了无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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