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转醒，帐顶并不陌生。

林依蓝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坏地方了。她有事没事，就来躺上一回，都熟了。

眼珠子转了一圈，她又安心地闭上眼，又睡去了。实在，疲倦的紧。脑子昏昏沉沉，也还没意识到什么。

即便旁边有人在讲话，她也无意识想听，只隐隐约约的听见了有声音。

昏迷跟睡着，是两回事。林依蓝醒来之后再睡着，便安静沉稳的沉沉睡过去了。

压低的交谈声在梦里一直从未断绝，只是，太低太低了，虚幻得听不真切，醒来，便什么都忘记了。

睁开眼，看见的，还是那帐顶。迷迷糊糊的，林依蓝眼皮子沉重，翻了个身，呢喃问道：“心然，如今什么时辰了？”喉咙里有些难受，她只以为是寻常事情。

“卯时未过。”有个声音回道。

哦，卯时未过，那……

好一会儿，林依蓝忽然想起了什么。脑海里灵光一闪，便坐了起来。

不对，刚刚她看到了人，那个人是……

她下意识往床前一看，正正对上那人的视线。

慕南天！

看见他，就算是没醒也醒了。

“怎么，看见本王要这么惊讶么？”

“你……”慕南天，为什么他会在这儿？真的要喊出来了，林依蓝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哑得厉害。

“看来你是真的晕糊涂了，否则怎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慕南天不以为然道，“你就不好好想想，本王为何在这儿？”

他……

林依蓝冷静下来，左右看看，这是军帐没错，也确实是那个她有事没事就来躺一下的地方。慕南天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什么都杂在一起，乱七八糟的也理不出头绪来。

“怎么，还想不起来？果然是叫浆糊给糊住脑筋了……也罢，若没醒就继续睡吧。”慕南天语调轻慢道，说着就走开了。

林依蓝想喊住他，才意识到喉咙微痛，喉咙疼，那是……

昨夜的记忆，奔涌而来，想知道我、不想知道的，通通如电影画面回放。浴血厮杀、漫天箭雨、火光冲天、死里逃生……

林依蓝心口像憋了什么东西，也想不起来自己没穿鞋，身上只有单着的衣裳，掀开被子便追了上去：“慕南天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干了这么多事甩甩手就想撇得一干二净么？你回来……啊……”

才下床，林依蓝就一脚踩空被绊倒了。这里是山野之地，不可能如建筑一般地上平稳，通常都是就地收拾一下，便铺上一层草之类的东西在上头，只为了比较好走，且看上去稍微有点在室内，还能起到一点点保暖的作用罢了，也仅此而已。

林依蓝没穿鞋，很容易就绊倒了，何况，她如今还是个病人，气虚体弱的病人啊……

“身体没好就别学人家逞强。”慕南天一回身，便扶住了她。其实，他没想过要出去，这虎威营，也容不得他出去。

林依蓝瞪着他，却只能靠着他扶着自己躺回床上去，气得只能瞪他，企图用眼神将慕南天谋杀，用眼箭将他射成马蜂窝，那就省心了好多呀。可惜……

眼神杀不了人，林依蓝只能任由慕南天横打抱起她，放回了床上，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与其瞪我这么费时费力，你不如花点时间想想对策。身为虎威营的射声都尉，也是虎威营的几个主事者之一，军营里没有粮草了，大家就要冻死饿死了，你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么？何况，眼下把自己弄得一身伤病，养伤也好过瞪我出气。”

慕南天将硬要坐起却没力气的林依蓝给按了回去，泰然给她盖着被子，还一边说着风凉话。

他不说这些话，林依蓝还不至于蹦起来，他一说完，林依蓝死命就挣扎起来了，“慕南天，就算你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也要回了你的玄甲军营再说吧？派人偷袭的是你，放火烧粮草的是你，我会受伤也是拜你所赐。你想炫耀什么呢，是炫耀你的无所不能还是炫耀你胆色过人？这个时候还敢在虎威营里待着，你也不怕被人抓住扒皮抽筋。”

她恨不得冲上去揪住慕南天的衣领把他暴打一顿，然后，逼他把她想要的东西交出来。可是，这不科学，正常情况下能不能打得过慕南天都是个未知数，况且她眼下这副德行了，一只蚂蚁都碾不死。吼完这一连串，她喉咙就更疼了。

慕南天一直以来都深藏不露，没较量过，也就不知道慕南天的真正底细。或许，这世界上能知道他深浅的，都已经成为死人了吧。

“我操心我的命。这条命想要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拿到手的，还没出现呢。你虎威营的人想要也可以，放马过来便是了。不过本王可以保证，他们还没拿到本王这一条命，虎威营上上下下的几千条性命，就已经保不住了。”

看着慕南天那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林依蓝真是恨不得一拳把这张脸打掉。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不过是被或熏了一下而已，怎么醒来就像个废人似的？

“慕南天，你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如今你是在虎威营里，是生是死，你还想由着自己的主宰么？殊不知，出去三步便有守卫，随时我都可以找人来把你五花大绑，再拉出去杀一儆百……咳咳……别以为你就……咳咳有什么了不起……”

撕扯着正生疼的嗓子吼确实不是舒服的事情，林依蓝吼着吼着，就不自觉地咳了起来，大约是惩罚她不顾自己的情况乱吼的吧？

林依蓝掐着自己的喉咙，才勉强让那阵莫名其妙的咳嗽慢慢停下来，喉咙这会儿已经是疼得不像话了，那种嗓子在冒烟的感觉，好像声带被狠狠撕扯着的疼，却更加剧烈了。

慕南天看着看着，就也跟着吼了，“如果你不能照顾好自己就别学逞强。如果你不能活蹦乱跳的走出这个帐篷，你也别指望本王会手下留情放过你那所谓的几千个兄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气，便这么大动肝火了。吼完，他才冷静下来。

“你有想过……”林依蓝急急跟着嚷，只喊出了四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喉咙好疼！也不知道牵动着哪里，莫名地觉得痛，就是张口也说不出话来了。

慕南天冷冷看着她，林依蓝艰难地咽了口水，毫不示弱地以眼神瞪回去，掂量着自己承受得了了，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挤出来，“你有想过放过他们么？从一开始，你根本只是想着拿他们当一个诱饵，引诱我一步一步上钩而已，偏偏，我是这种傻子，明知道是送死还呆呆地往上凑。”

“你可以不接受本王的意见。原本，一个人换四千人，是笔很划算的交易，即便是傻子他也会晓得自己该选哪一样，除非，那个人连傻子都不如。”慕南天嗤之以鼻。

林依蓝手上握了拳，苦于打不出去，只得气死自己了。她歇了歇，稍微可以说话了，她才慢慢说道：“心然呢？她为什么不在这儿？”

“你是说你那个自相矛盾又欲盖弥彰的所谓师妹么？她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不过即便没有，她似乎也很怕本王，怕本王会看穿她的企图，于是远远躲着。”

只见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林依蓝强烈鄙视眼前人。她可从不觉得，心然有什么企图是需要让慕南天看穿的，她更加不用怕了，因为，怕也没用！

面对慕南天，你越是怕，他就越有成就感和优越感，你越是跟他针锋相对，他才可能把你当做对手去尊重——有些人，都有一堆奇葩的习惯，比如，偏爱棋逢敌手。

“我、要、见、心、然！”林依蓝一字一顿道。

慕南天轻视地斜睨她，不以为然道：“就你这副样子去见你的师妹么？她那副看见你掉跟汗毛都急个半死的模样，你确定她看见你连话都说不完整不会忍不住痛哭流涕？好心奉劝你一句，不如好好养着，好好想着让你的好兄弟们，怎么活下去，才是王道。”

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林依蓝已经表现得够不屑了，可是生怕慕南天根本没有自知之明会看不出来，她于是用手比了个十分不雅观的意思，至于哪个手指比出来最不雅观，有劳自行脑补吧。

慕南天看见她那个手势，也是不以为然地摇头，那不屑和完全没放在心上的态度才叫人恼火。

这不像慕南天，不像平常最爱找她麻烦的慕南天。林依蓝心里一紧，她知道自己在奢望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做梦。

可是，正如她自己所言，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她还是傻傻的，义无返顾的往前冲，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在乎，只为了那一点点可能是海市蜃楼的所谓曙光。

太多的恼火和不甘心，只需要一份伤心和死心，便能完全代替了。林依蓝苦笑，只劝自己不要想太多，更不可能将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成了前进的光亮。“守得云开见月明”那样的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幸运可以等到的。

轻轻叹息，林依蓝的态度软下来，不再看慕南天，便钻进被窝里，将被子蒙过头，养精蓄锐了，心想着，心然只要心里还有她这个姐姐，就不会放任慕南天在这里不管，而不来看她的。她对心然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