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临近的火车站,密密麻麻的脚迹,踩烂了雪雨纷飞的泥泞;依靠着巨大而杂乱的行李身影,挤爆了大厅、走廊;黑压压的头顶,塞满了车厢座位到过道至厕所的丁点缝隙。
贺桃芳提着迷彩包,沙丁鱼般挤在过道与厕所之间,浑浊的气息使她难以喘息。
这时,一个穿着格子大衣的男子走过来问道:“你想要座位吗?”贺桃芳心里掠过巨大的惊喜,在这样站立不稳、混沌不堪的车厢,能拥有一个座位,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让座?
在贺桃芳犹豫的刹那,男子已不由分说地拎过她的迷彩包,在横七竖八的过道上强势地趟出一条路来。
贺桃芳别无他法,为了行李,也只有紧紧相跟;然后,坐在男子提供的一个靠窗座位。火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停靠在一个叫昌孝的小站,让座的男人风急火燎地窜到贺桃芳跟前,伸出巴掌道:“快点,给我500元的让座费用。”
贺桃芳一下傻了眼,她在军工实习工厂食堂每个月起早贪黑,不过40元月资,她还要负担弟弟的学费,要购纸笔、颜料画画,她仅存的400元钱,用层层衣服包裹着,塞在迷彩包的最底下,如何在这杂乱不堪的大庭广众之下掏出来?
列车广播里一再提醒到昌孝的乘客下车,男子见她实在拿不出钱,挥起拳头猛地朝她眼睛砸去。巨痛袭来,眼冒金星,她陷入天旋地转的黑暗之中。
“我原本是一个瞎眼、瞎心的笨拙女子,却怀揣着女皇的梦幻去寻找爱的宫殿——为了这座宫殿,我放弃了做女人的本色,我放弃了身为母亲的权力……我必须要经历成千上万次失败的模型建造和尝试。”贺桃芳说着。一滴泪,悄然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结霜为珠,她仿若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不仅令秦智民、毕辉宇听得莫名其妙,就是蔡和群,也听得一头水雾:她千里寻爱,敢爱敢恨,为什么会放弃女人、也是妻子的角色?她若放弃了做母亲的权力,朱晓池那个高大、充满野性的丫头又是从何而来?毕辉宇一筹莫展的陷于深思中,难道贺桃芳这个石破天惊、开口说话的“哑巴”,也会出现词不达意的廖误?
“我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毕辉宇脑海里,闪过医院门口,朱晓池扯着柳枝条的身影。
这是怎样的一个家、怎样的一个女人?到底在蔡和群从恶魔到慈善家巨变的过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想,我只有历经这些必不可少的尝试,才会拥有非凡的能力去表演一些魔术,让命运的浪潮,将我看似艰难的生命考验,变成上天的丰厚眷顾。”积蓄在贺桃芳眼里的深潭,已盛不住她的哀伤,一颗颗泪珠在她苍白的脸上逶迤爬行,恰好承接着蔡和群那段带泪的记忆。
儿子蔡先文降生后,女儿蔡碧倩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城市夹缝里增加了一点见识的蔡石朋,想女儿上好一点的学校,却被告之要交500块钱的昂贵赞助费。但蔡石朋实在拿不出这笔钱来,急得杨仙菊啼哭不止:“我可不愿意碧倩像我一样成为睁眼瞎,我跟着你,不图吃香喝辣的,也不要穿金戴银,但碧倩读书的事情,你总要想点办法,不然,你真是枉为男人。”
蔡石朋在杨仙菊的泪眼中,硬着头皮找了大哥,却被大嫂当众骂了一顿:“你倒霉、借钱借东西的时候,才想到你有大哥大嫂,你每次从银海那么大的城市回来,带了指甲壳大的东西给过哥嫂没有?就说我们是大人不计较这些也就算了,你侄儿是你蔡家的根,你总可以带点东西让他尝尝吧?哪怕是指甲壳里的灰,那也是你从城里带回来的,那也是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