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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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柔守了齐延三日。算上她自己昏迷的那一日,他已经有四天没有醒过来。

她从前也跟着郭氏,懂了一点皮毛医术,若是他明日再不能醒过来,他们今生大约就真的已经不剩多少时间。

每日只有林霰过来给齐延换药的时候,她才会在一旁的贵妃榻上歇一歇。

这几日有许多人都来探望过齐延,周十二娘也日日都会过来陪她坐一段时间。

为防今上的疑心,他们原本是不该走的这么近的,可事到如今,四皇子也顾不得了。

对齐延下手的人,想都不必想,一定是三皇子。今生他们有这么多的人帮衬,他最后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约他们夫妻出门游玩,最后事情却成了这样,最内疚的反而是景理与絮娘。可沛柔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只是也实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安慰他们。

第四日,来看望齐延的人是柯明叙。

万寿节那一日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三舅舅吸引了,沛柔甚至没有注意到,原来那日在观礼台上,站在今上身后的那个穿着红衣的年轻文官,居然就是柯明叙。

柯明叙在内室里齐延的床前,与沛柔说话。许久不见,他看起来更有几分谪仙人的清冷。

“你要多保重自己,元放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沛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谢过柯世兄了。我会保重自己,直到他醒来的那一天。”

或者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那一天。

柯明叙在她身边坐下,和她一起看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齐延。

“我与元放相识,算来也已经有七年了。他从来很勤奋,所以才能在一众学子之中脱颖而出,被老师看中,成为继我之后老师的第二个关门弟子。”

沛柔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老师这个人洒脱不羁,从前常常与我说,有了一个像我这样聪慧的徒弟,他已经后继有人,不会再收别的徒弟了,可后来却又收了元放。”

“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对他很好奇。那一年他十二岁,才只到我的肩膀高,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被老师看中的才能。”

“以我对老师的了解,勤奋与天赋之间,他从来都是看不上勤奋的。”

那想来,齐延就是很聪明,有天赋了。

她前生就知道齐延聪明,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很好。花一样的时间,他就是能做比其他人更多的事,也想到其他人前面去。

所以他的确也能当一个合格的政客,被那些比他更位高权重的人赏识,直到他走到他们前面去。

“元放他真的很聪明,一个聪明且勤奋的人,自然是受人喜爱的。”

“我十三岁那年在灞水边第一次遇见你,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没有见过的表妹对待。”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内宅女子,即便她懂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若不能理解人间疾苦,不会成为我的良配。”

“对你的印象真正改观,是善堂外我偶遇你的那一次。这世间有余力之人众多,女子亦有不少。可她们大多宥于礼法,女德,各种各样的因由不愿抛头露面地做这些事。”

“这当然不是她们的错,这是这世道的错。可毕竟有人还是这样做了,在我心中,就有了几分与众不同。”

这也从来不全是她的功劳,“其实我能去做这样的事情,大多还是因为祖母的鼓励。若是祖母不能这样开明,又细心的指点我,我也没有机会这样做。”

柯明叙便笑了笑,“周太夫人也是巾帼英雄,我从前听老师说过她的事情,很佩服她。”

他又道:“昭永十六年上巳节那一次,我送你的那枝兰草,其实是我在书院中悉心照顾了多年的。你十五岁那年,它才开了第一枝花,所以我觉得这是天意。”

“可是我很快也发现了元放养在书院角落的一盆兰草,是同样也很珍贵的素荷冠鼎。”

“他好像做这样的事情也很有天赋似的,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居然很快地就被他养的开了花。”

“我折下了我的宋锦旋梅,往灞水边去。路途上曾经特意借机折返,回书院里看了看他的兰花。和我的兰花同一天开放的素荷冠鼎,也被他折下了。”

“可是那一日你没有答应我,也并没有答应他,是不是?”

沛柔点了点头,握住了齐延的手。他已经不再发烧,手心是冰凉的。

“他甚至都没有开口。与我同行了一段路,说了几句话,我就和三姐姐回定国公府去了。”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他很奇怪,明明从来对我很冷漠,话也不愿意跟我多说,却原来也对我有情。”

“元放从前的确是这样的性子,或许是因为昭永十年诚毅侯府获罪了的缘故。可是昭永十六年他患了时疫,痊愈之后,便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柯明叙道:“我一早便发现了他对你的心意,我以为你是不知的,毕竟你们相处向来冷淡。即便你知道,你与他的身份地位也并不相配,没想到却是你们最后成了夫妻。”

他忽而冲着沛柔笑了笑,“既然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乡君。元放最是爱吃醋不过,或者他听了这些话,便肯醒过来了。”

沛柔知道柯明叙要问什么。

下一刻他开了口,“当年你应下与我的婚约,待我可有过真心?”

“我曾有心与柯世兄结发,却的确并未有过半分同心之意。我不应当欺骗你,或是欺骗我自己。”

沛柔站起来,向柯明叙行下大礼,“从前是我年少不知事,未曾思虑清楚,便贸然应下婚事。未曾与柯世兄道过歉,今日也不敢求柯世兄原谅。”

柯明叙笑了笑,将她搀起来,“从前你都是唤我‘柯表哥’,后来婚约解除,便唤我‘柯世兄’。我并非愚驽之人,这件事,错不在你,是我母亲与姑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我没有那样看不开,如今我已经悉数都放下。你也不必再为了没有做错的事情内疚。”

“过去我对你的爱意光风霁月,如今化作兄妹之情,也如明月皎皎。”

“惟愿你与元放都好。”

*

又是月上中天,沛柔坐在齐延床前,轻轻地替他擦拭着身子。那些狰狞的伤口都已经收了口,结了暗红的痂,看来却还是触目惊心。

她忽然想起他和她说的话,“我是因为你,才选择大业的。”这话一说出口,好似他受的伤全是为了她似的。

那好,他要这样说便这样说吧。她受了他这样的恩情,他纵是要走,也该先醒过来同她说一说,他想要她如何报恩才是。

“快醒过来,齐元放。一句‘我回来了’还不够,你还有好多话没和我说,我也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沛柔握住齐延的手,“若是你不能醒过来,你这一世的聪明都是白聪明了。柯世兄说你最是爱吃醋,他今日在你床前说了这么多话,你怎么也不醒过来看我一眼。”

“你的事情也还没有办完,你好不容易拿到那本账本,能把三皇子拉下马了,怎么能先死在他的刀下。”

“你辛苦那么久,流了那么多血,总该醒来看一眼吧?你说好了要和我白头偕老,怎么自己先不算数了呢?”

“我不怪你了,若是将来你厌弃了我,那我也一样厌弃你。大不了再活一次,奈何桥上少喝一口汤,只记得你,我来生也还是缠着你。”

渐渐地有泪水落下来,打在沛柔与齐延交握的手心,“周十二娘日日都来,你知道吗?”

“你最好的朋友其献最近每日都侍奉在今上身旁,今上因为你的事情很生气。工部的事情一直都是你在办的,若是你再不醒来,只怕就要其献替你去述职了,你可能放心?”

“前生我和你曾经有过两个孩子,不是一个,你知不知道?第一个是被小常氏她们害了的,第二个也怪我自己身体太差。”

“所以我今生真的好希望能和你有孩子,能和你一起将他们抚养长大。你明明在我面前把话说的那样真心,又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我将那些参汤喝下去呢。”

“我知道这是何霓云诛心之计,可是我真的没法不去想。今生你或许没爱过何霓云,所以你能狠下心看着她行差踏错。那么我呢?你曾说过你不会算计我的。”

“你说过了会告诉我答案的,你快醒过来……”

沛柔趴在齐延床前,已经泣不成声。她痛痛快快地哭了许久,忽然听见了齐延的声音,轻如蚊呐,但她听清楚了。

“意娘……意娘……不要走……”

意娘?是……她?沛柔怔愣愣地看着呓语不止的齐延,脑海中许多个片段在交错。

“意娘,这只风筝是给你的,你拿去玩吧。”

“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意娘,你往后不要再这样笑了。即便你蹙眉不乐,也远比我这一幅画更生动美丽。”

“意娘,我要往蜀中去了……嗯,不得不去。你一个人在家中,要照顾好自己。”

“意娘……意娘……”

昭永十六年他性情大变,枫树林中他说他在等一个机缘。他带着她去过前生她为他求药的古刹,也知道她那么多那么多的小习惯。

是她太傻了,他给了那么多的暗示,却是她一直不往那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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