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后，鱼妈又提起了从前的事情：“你还记得你去青川江里抓鱼的事不？江水涨得厉害，一下子被冲得老远，要不是路人看到，怕是小命都没了。”

鱼游皱了皱眉：“妈，那都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呀。”

是啊，十年前，那一天鱼游逃了课，跑去青川江抓鱼，偏偏是暴雨之后的涨水期，她本在回水区拿了网兜圈子，谁知道水里的石头太滑，一不留神摔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水冲了老远。

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慌乱之中四处乱抓，也算自己命大，抱住了江中的一块石头，就这样一直坚持到被人救起。

“那一次我吓坏了，真的，现在想起来心脏都一扯一扯的痛。”鱼妈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形容。

鱼游心中酸楚，她当然理解这种感觉，生怕失去对方，如同此时的自己。可是鱼妈永远不知道的是，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下江抓鱼……

她摇了摇头，因为当时母亲得了重感冒，她以为熬了鱼汤就能让她快些好……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岂不是让鱼妈更难过？所以这桩事情鱼游一直沉默，沉默了整整十年。

所以鱼游就是轻描淡写：“我那时不懂事嘛，现在长大了，不会干这么疯癫的事了。我们要爱惜生命。”

“嗯，爱惜生命……”鱼妈重复着这句话。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云南的天气瞬息万变，有时晴空万里，有时倾盆大雨，变幻多端，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所以在云南，大街上穿啥的都有，经常是穿羽绒服的看着穿短袖的，都觉得对方是神经病。

比如此时就是如此，从阴冷的后山下来，在这艳阳高照下一晒，鱼游的脸红红的，后背就出汗了，但是她一看鱼妈，她仍是一脸苍白，而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走起路来虚弱无力，看得人心底发酸。

母女两人回到卫生院之后，就看到罗婆婆端了个空空的簸箕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一直上下晃动着，满地都是半干的萝卜干……

鱼妈呼了一口气：“罗婆婆可能是想把簸箕里的萝卜干都翻一下，全都晃出去了都不知道。唉，我走了，她怎么办？”

鱼游沉默，她知道母亲是个好心人，肯定是放心不下罗婆婆的，可是此时还能有什么办法？她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

于是她安慰道：“没得事，卫生院会照顾她的，罗婆婆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呀，没事。”

鱼妈嗯了一声，拎起那袋子鱼进了外间的简易厨房，鱼游也冲进去帮起忙来，母女两人一个剖鱼清洗，另一个调和佐料，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弥漫出了炸小鱼的香味，与旁侧那间冰冷诡异的停尸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后的几天里，鱼妈尽可能地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把罗婆婆的柜子清理了，又让鱼游去镇上买了好几件衣服回来，另外米油肉菜都准备了不少。

另外，罗婆婆嗜酒，量还大，每天吃饭都会来上半碗，雷打不动，鱼游在鱼妈的指示下在集市最里头的包谷酒铺子打了十斤，拎回来放在了饭桌下。

很快就到了初五，母女两人该出发了，她们要赶紧坐车去南江，这样才能赶上南江县十二点钟的那趟班车，明天坐火车才方便。

临走之前，鱼妈四处看了看，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院门口，眯缝着眼睛浑浑噩噩的罗婆婆。

“过几天天气热了，你就把左边柜子的被子翻出来盖！这个太厚了。”鱼妈凑近罗婆婆的耳朵，大声地吼道。

罗婆婆茫然了半天，才唔唔了两声，似乎是知道了。

鱼妈又抓住她的手，叮嘱了一些别的话，无非是照顾好身体，有啥事就找卫生院的人。她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罗婆婆这次全部听清了，她的眼缝变得湿润起来，嘴唇哆嗦起来，似乎很不想鱼妈离开。

鱼游不想看到这一幕，她忽然很想哭，罗婆婆年龄那么大了，鱼妈身体又太差，下一次见面又是如何？

她在门口等了许久，鱼妈才出来，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一直嘀咕着罗婆婆的事情：“我走了，不知道她怎么办哦……”

“没事的妈，等检查了，把病治好了，我们再回来，好不好？”鱼游低声哄了起来。

后来在清石镇到南江县的汽车上，鱼妈才说起了罗婆婆的事，“七几年山洪爆发，一家人都被冲走了，她也被倒塌的房屋撞到了头，可能伤到了神经，现在才这个样子……罗婆婆可怜啊。”

鱼游在这一瞬间，也想到了分别数月的秦姐，她的命运与罗婆婆也有几分相似，却不知此时过得如何了……应该会好吧？毕竟刘云东在她身边。

鱼妈说着说着，不再提了，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一掠而过的树木与山坡，都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而这一次，是人生中第二次出远门了。

鱼游悄悄抓住鱼妈的手，轻轻地将头靠向她：“妈妈，会好的，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低，如同呓语一般，不知道是在对鱼妈说还是对自己说。生活很苦，可是永远都不能丧失活着的希望，这么多年，一如既往。

两人顺顺利利地到了南江县，鱼游建议吃点东西，一直还算平顺的鱼妈一端起碗来，忽地捂住了嘴，她蹲到一边去咳了起来，这一咳足足五六分钟，就像气管揪住了肺一样，整个人都呼吸不过来了。

鱼游又是倒水，又是抚背，而后拿了包里的药出来让她吃，满脸的担心。

鱼妈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她重新坐回桌边，端着那碗快要凉掉的豆黄米线，自嘲起来：“看我这样，出个门都恼火得很。”

“没事，我这几天胃也不舒服，可能是过年吃了太多东西了。”鱼游嘻嘻一笑，拿自己开起玩笑来。

她是真的不舒服，这几天总是会时常干呕，早上走的时候在药店买了点肠胃药，吃了也不见得有效果。

“憨吃傻胀的，从小就是这样。”鱼妈担心得很：“等晚上我们住了旅馆，我去弄点糊米水给你喝，喝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