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答应我一件事，就让你去。”

他也想要救回阿辰。

雪鸮看他一眼，静等他说话。

杨曦道，“你与女侍长龙莲一起北上，隐藏行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面孔。”

云兮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不宜露面，说到底不让别人看到面孔也就行了。

雪鸮不知他们到底担心何事，却也干脆的应下，“好，我不露行迹就是，只要闯进辽阳要塞公主府，将人救出来就是了。”

云兮又道，“女侍长负责内廷防务，轻易不可离开帝都。不如我让君玉与雪鸮姑娘一起去吧。”

君玉也是剑灵，身手好过常人不说，与雪鸮相互掩护，想必也好配合。

杨曦点头，说这样也好。

慕清容又道，“要不我也去吧。”

她虽然武艺一般，但医术卓越。主要是，心里确实担心辰公主。公主身体原本就不算强健，如今被人俘虏，不知是什么情况。若不能亲自前去照料，也实在不能放心。

杨曦却微微摇头，“此事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传到谨成殿。我实在担心淑妃，清容还是多留几日吧。等到救出公主，再北上接应也不迟。”

慕清容也只能应下。

前些日子，听说淑妃又病得严重了一些，连与书公主都交给流华殿照应了。她又封宫，不方便探望。更让人忧心了。

如今也是多事之秋。这样想想便觉得，还是留在天子身边好一些。

诸事安排周全之后，众人各赴行程。因此事紧急的缘故，都是即刻出发的。

但身在朝中，天子也不能轻松，最重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屯兵的地方，就得担心是否有兵变。天下之大，眼下看来，竟然是处处危机。

武将之外，文臣也要安抚。御史台弹劾的折子已经送到内廷了，内阁暂时倒是无动于衷。

御史台的掐点，无外乎就是和亲异族，奇耻大辱，以致招来如此祸端。至于天子的出身问题，目前倒还没有人提起。

这是死穴，真要提起，恐怕就到了犯上作乱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幸好他即位之初，就已经处理了六庭馆的谋逆。不然的话，此时此刻，陷于被动，没准该他逃离帝都了。

皇权在上，这个位置坐久了，还真不想轻易放弃。

六庭馆能有今日之稳定局面，淑妃与华妃功不可没，如今想到淑妃已然封宫自处不问世事，心里难免还是有几分憾恨。

正是头痛的时候，外头女官又通报。说是悦昭仪来了。

虽然有御殿之封号，可随时上殿。但悦华翎一向审慎，每次来，还是会提前让女官通传一声。

杨曦苦笑。

见吧。这种时候，内廷女官便是外朝家族之联络使者，不见谁，都有可能得罪外朝。

只能传召。

悦华翎进来，一身素白长衣，在柔和的宫灯映照下，因她身姿笔挺的缘故，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意思。

是好看，射部出身，多少也算武家。从前不曾留意，其实她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说起来，宫里的女人，哪有不好看的呢？人还不是喜欢谁，就觉得谁好看的。悦华翎这种好看，也是正好对了他喜欢武家女子的心思。

悦华翎来了，倒是不急着说话，先将带着的食盒打开，是银耳莲子羹和五瓣梅花的糕点，颜色清淡粉嫩，看着就让人觉得有胃口。

悦华翎道，“方才从六庭馆过来的时候，见持中殿的灯火还亮着，想着大概陛下议事繁忙，还未安寝。因此带些吃的过来。”

杨曦微然一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也不推辞，直接在小桌案上将茶点摆开，顺手取了一块梅花糕，拿在手上掰开来吃。悦氏以制香闻名，厨艺方面，多少也算是有些能耐。这茶点香气清淡又特别，吃起来只觉得齿颊留香。再配上新上的碧螺春，稍微吃点东西，心里也渐渐安稳下来。

“悦宫深夜来访，想必是有事要说吧？”

眼下虽然只是个昭仪，但毕竟有御殿的身份在，杨曦待她客气，开口闭口称悦宫。多少也有些看前朝那位悦太妃和外朝大宗师的面子在。这些日子，因为想到皇嗣的事情，又对她多了几分眷顾。但将来能走到哪一步，还是得看本人的禀赋有几分了。

悦宫从容笑了笑，道，“外朝今天出了大事。但陛下英明神武，想必已经处理了八九分了。华翎没什么好说的。大宗师对陛下忠心耿耿，只要是陛下有令，哪怕毁家纾国也在所不惜。其他诸朝臣，想必也是一样的。这样君臣一心，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呢？华翎不担心，只是觉得今日事多，陛下想必劳累，华翎帮不上别的忙了，也只能送些点心过来，略微尽点心。”

说是没什么可说的，言语之间，已经表明了大宗师的立场，顿时便让杨曦心内安稳了几分。

悦氏财力倾天下。有大宗师的支持，许多事便能容易的多。更何况，悦氏一贯与刀龙兵府亲近。悦氏这般表态，想必刀龙兵府也不至于借机发难了。

如今要忧心的，可能也只有东海王杨晔。帝都天启尚有京畿三大营在，也不至于就怕了东海兵府。

只要能救出阿辰，击退匈奴军，这次的危机也就可以渡过了。至于渡过之后该怎么办，那不如随后在想。

朝中没有皇嗣，终究不稳，雪鸮再好，她不能生孩子。朱雀皇朝必须得有一个太子。不然为了这一半匈奴血脉的缘故，他自己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这样想着，便对悦华翎说，“你今夜留下来吧。”

悦华翎道，“臣妾遵命。”

在持中殿侍奉起居，不是身份高贵的御殿该做的事情。但悦华翎也没有什么怨言。

她总是在笑。从容而又温和。一头乌发简单盘着，从前喜欢用乌木的簪子，插在头发里面，几乎留意不到，素雅到了极致。后来入宫之后，为了与身份相称，不得不以镶嵌玛瑙的金簪盘发。人长得是不错的，佩戴金饰也不觉俗气。贵重的首饰，更衬得面孔如宝匣中的珠玉一般，透出莹润的光泽。

因为擅长调香的缘故，悦华翎身上总带着清雅的香气，混杂在衣服里面，味道很淡，偶尔抬袖才闻得到。杨曦从前传她侍奉笔墨的时候曾经留意过，还问过慕清容是什么香，奇怪的是，慕清容那样国手一般的名医，竟然也不能准确猜出她调香所用的香草。

说是大宗师教的调香手法，悦氏生意人家，最初便是靠制香起家。能靠贩卖香料到家财万贯的地步，自然是有几分手段的。悦氏最出名两样，除了名香便是美人。名香自不必说，宫里用的御香，都是悦氏供奉上来的。至于美人，前朝悦宫有媚骨倾城之称。悦氏大宗师，虽说是男子之身，也有着狐狸一般精致华美的容貌。

至于眼前这位年轻的悦昭仪，单论容貌而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眉眼五官，温润如玉的平和，不是冶艳娇媚那一路的。身姿英挺，却是对了杨曦的喜好。还有便是那如雾似影一般的笑容，莫名的吸引人。

看着像是挺寻常的一个人，但既然是悦氏出身，焉知不是一只小狐狸呢？这位悦昭仪处事一贯中正平和，但在宫里，也没少被人议论过。

殿内侍奉的女官都退了出去，杨曦微微闭目，亲手拆了悦华翎头上四对金簪，见一头黑发散落在床榻之上。对方白衣之下裹着的窈窕身姿，依然让他想起多年之前，在军营里抱着楚云昭倒在军帐中的第一次。

身材是很像，但神态气质，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只是不管面前是谁，他总会想起那个人。

也只能闭上双眼，义无反顾的吻了下去。

身体就是这样，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得到欢愉。也许还会有共同的孩子，也许漫长岁月，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还会很久很久。也许悦华翎会变成第二个淑妃，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管理这偌大的后宫。也许也会有一天，像淑妃一样看透他的本质，与君决绝再不相见。但此刻宫灯微光之下，他们彼此拥抱，宛若鱼水相融。

躺在这锦绣堆叠之中，他却不可控制的想起了多年前的雪夜。楚云昭一脸淡漠的看着他，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如今想起那个人，十之八九都是争吵的时候，但就算如此，也始终无法忘记他。他心里有个囚笼，他与他的楚云昭住在里面，他们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就算如雪鸮那般的魂兮归来，终究也不是楚云昭。

心里放着这些事情，抱着悦华翎的时候，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到，他竟然深深的叹了口气。

悦华翎听见了，却一如既往，只温和的笑着，一双纤纤玉手，拂过杨曦的背。作为一个女人，如何用身体取悦自己的丈夫，那是她早已学通透的功课。至于枕边这位九五之尊心里在想什么，那不是她可以过问的事情。

她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