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之战竟然陷入了漫长的胶着期。

仔细想想，也不能算是意外。辽阳要塞有多难打，杨曦自己心知肚明。更何况匈奴联军与他们一起打辽阳的时间超过十年，在攻城一方的角度，早已将这座号称不破之城的要塞各处弱点摸透了。如今换他们来守城，只会比契丹人在的时候更难打。

曾经两次为了攻下这座要塞，不惜以血洗血，用人命磕出一个豁口。如今以朱雀皇朝之兵力，已经撑不住第三次。

军报令人焦灼。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东海那边传来消息，杀戮碎岛内乱了。

武将拥兵自重，王者又太过年轻。听说是碎岛那位年轻的武王乘船出巡的时候，衡岛的武将元成碧突然发难，攻入王域之内的玉树岛。猝不及防之下，玉树岛的王宫被叛乱武将占领。如今碎岛武王流亡在外，身边只有数百人的禁军。

元成碧想要斩尽杀绝，在海上追杀武王，双方冲突数次，战线已经接近朱雀皇朝东海岸线。武王上书求援。东海兵府无法定夺，便将奏章送到了帝都天启。

消息传到帝都天启，首先慌了的，便是披香殿的海姬素月。

武王淇奥，是她嫡亲兄长，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当初送她北上远嫁，便早就想到有朝一日要为家国出力。如今武王陷入危机，她义不容辞。

然而她嫁到北朝这么些年，一直不得天子眼缘。空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却连见都没见过几面。如今虽说已经不顾一切前去持中殿求情了，但那位天子态度也是淡淡的，似是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心系天下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将一个女子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北境战事吃紧，是否要贸然介入杀戮碎岛之内战，并不是可以轻易做决定的事情。只要守住东海海岸线，早晚出兵，对朱雀皇朝的影响不大。但碎岛武王，未必能撑那么久。

素月心中焦灼，不知所措。只是想到入宫以来，唯有华妃一向关照她，一时也顾不得别的，便上明成殿去求华妃。

碰巧她去的时候，悦昭仪也在华妃那边喝茶。听她说起这些事情。当时没有说什么，事后，却去披香拜访了一次。

十分认真的分析了利弊，悦华翎说，“此事不能指望华妃，华妃出身六庭馆书部，立场上，必须与六庭馆馆主站在一起。朝政之事内廷廷议，华妃做不得主。”

六庭馆廷议，向来是六部各执一词。谁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宫妃与别人分庭抗礼？

素月道，“那我去求馆主。”

“馆主以大局为重，必然不会支持现在出兵。”

等杀戮碎岛内耗差不多了，再坐收渔利，最好先等武王死了，再以平乱的名义出兵。然后扶持傀儡政权，或者直接让东海兵府接管碎岛海域。边境属国内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楚君仪深具战略眼光，又怎会看不透？

素月面色惨白。悦华翎说得在理。这些事情，虽然她从前不曾想到过，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只要有别人告诉她，瞬间便想明白了。

原本还想着，宫中有地位的，还有容妃，就算从前没什么交情，那也得去流华殿求一求容妃，看能不能有些转机，听悦华翎这么一分析，她便懂了，容妃楚家出身，以武家的立场来看，此时进言陛下出兵，简直等同叛国，谁会去做这种事。

惶恐失措之下，一双秋水明眸看向悦华翎，神色是在求救。

悦华翎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美人啊，这眼神哀婉凄切，连她也忍不住心软。偏偏杨曦看不到。这样的天姿国色，如果能魅惑到杨曦，还有什么事不能得偿所愿呢？

悦华翎道，“陛下心中，谨成殿最重，你去谨成殿找淑妃吧。淑妃那个人，心地还是忠厚。你若能让她同情你，她会设法救你哥哥的。”

素月惶然不安道，“从前见过淑妃娘娘，臣妾也知，娘娘是心存仁厚之人。只是，素月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得到娘娘的垂怜。”

悦华翎看着她的面孔，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人长得这么漂亮，可惜没有心。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是美人了，还要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做什么。就凭这张脸倾国倾城，能令山河逆转江水倒流。有没有心，其实都无所谓。

悦华翎看着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有几分气血上涌的感觉，真不知道杨曦这么些年的日子怎么过来的，看着这样一个人，竟然也能无动于衷。

杨曦的喜好，是真难以捉摸。当初他喜欢淑妃，那人不过素白如月的一张面孔，身形瘦弱见骨，又性格倔强，不假辞色不爱说话，偏偏天子长情那么些年，甚至与她一起生了个孩子。

如今持中殿那个雪鸮，美则美矣，冷冰冰的神态，让人一望便心中生寒，不知如何，杨曦却百般纵容，日日对着她，也不嫌烦心。

悦华翎总是笑着的，她是悦宫教养出来的人。悦宫说过，“男人喜欢懂事的女人，得脾气好，对牢他笑。七八分的姿色，神色温和一些，便能到九分，若是能帮着办些事儿，把他的为难之事都解决了，和你在一起舒服，便会渐渐离不开你。”

女人其实也是一样。谁不喜欢能让自己称心如意的人呢？只是，人和人之间，终归有些分别。权倾天下的人，毕竟地位高一些，只能去讨好他，不能等着他来讨好自己。这些道理，就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悦华翎不怎么喜欢杨曦。她不喜欢生性冷漠的人。但她与杨曦份属君臣，前程命运都在杨曦身上。他地位高，那就只能让着他了。

说到性情，杨曦还不如淑妃。淑妃那个人，虽然表面冷淡，但真用心帮她做事了，感激之情是溢于眉梢眼角的，也会真心实意的报答对方。至于杨曦，为他做事这么些年了，总算是得到了他的眷顾。但被他注视的时候也能感觉得到，那眼神始终是空的，不知道看向何处。

太冷了，跟那样的人常年累月相对着，简直连心都冻结成冰了，偏偏还要对着他笑。悦华翎也觉得，自己这日子未免太不好过。

从前倒是无意中听华妃提起过，说杨曦曾经也是个桃花很盛的人，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个人，也许是命中注定吧，所有姻缘上的事情都断去了。

华妃说那话的时候，像是在开玩笑。悦华翎如今想起，也许是实话吧。

都是身不由己。

素月还在看着她，那眼神干净而又透彻，盈满期盼与希望，倒好像只要悦华翎说一句话的功夫，她哥哥就能得救似得。但悦华翎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别说是她了，就算是杨曦，也不可能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救了武王。这里面要费的事情，多了去了。

悦华翎对素月道，“淑妃如今万念俱灰，心里唯一在意的，便是公主之安危，你要是能帮她救下公主，她一定可以为你救了你哥哥。”

也未必要救下来，淑妃是心底厚道的人，只要为了她的缘故，拼命去救公主，哪怕事情最终失败，那个人感念别人的心意，也一定会给出回报的。

这话不用说，素月也懂。

救公主，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若是容易的话，早就救出来了。哪里还轮得到素月费心。悦华翎只是指一条道给她，至于这条路行不行得通，怎么去走，那是她自己要决定的事情。

素月眼神渐渐坚定起来，她起身大拜，道，“素月谢过娘娘的指点了。”

“你已经有所觉悟了么？”悦华翎轻声问道。

素月点头，道，“素月明日便向陛下恳请北上，若得陛下允准，必然不惜此身，设法救出公主。只是，若素月再也不能回来，还请娘娘将这一片心意，转达给淑妃娘娘。”

悦华翎点头，道，“我和谨成殿从前也算是有几分交情。你放心吧，这些话，还是能帮你说的。”

北上去的人不少了，都没什么消息。听说淑妃这些日子病的越来越重了，已经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她正当盛年，就算身体一贯不好，也不至于突然病成这样。想必是因为知道公主陷危，忧心过度所致。

谨成殿虽然封宫自处，但天子对谨成殿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变过。

外朝如今白樾依然是帝师，内阁首辅。淑妃长兄白君砚是儒门学海教统，朱雀皇朝是门生故吏制，白氏势力深不可测。

内廷之中，有能力可以说服天子出兵东海的，并且会去这么做的，恐怕也只有谨成殿。那个人表面冷酷无情，内心却比谁都重情。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天子与淑妃是打小的交情，想必也十分清楚淑妃的性格。因此就算她如此任性，也依然愿意包容。

想一想竟然还觉得有几分羡慕。

她做这些事情，往长远看，若是能得公主平安，挽救了淑妃的性命，便是送了白氏一个人情。往近处看，素月国色天香，谁知他日会不会得到天子眷顾？如今帮她一把，往后意外之处能有回报，也未可知。

这宫里安静这么些年，谨成殿封宫之后，明成殿一直保守行事。唯有流华殿一枝独秀。说到底，楚云容又凭什么呢？天子也不怎么喜欢她，不过靠着家族荫蔽横行无忌。也该让别人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