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曦开始召悦华翎上殿侍寝。
见她办事利索,待人又很得体,一时高兴,就赐了御殿的身份,容她随时上殿。
后宫里多少有些议论。但也只能议论议论,悦华翎背后有大宗师那样老谋深算的人物在,寻常人等,轻易不敢招惹她。
雪鸮人在持中殿,见悦华翎来往上殿,侍奉床榻。竟然也没说什么。
她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朱雀皇朝偌大一个皇宫,是她和杨曦的家。家里来个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杨曦觉得这人不错,她也就觉得不错。并不想多过问。
岁月那么长,要是连这点容人的雅量都没有,那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这宫里管再进多少人呢,能在杨曦面前肆意妄为的,也只有她一个。
她如今关心的,只有北境战况。日日在看战报,倒是恨不得自己提枪上阵。只是杨曦说,剑灵不能领兵出征。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勉强算是听进去了。
定远兵府,刀龙兵府,外朝兵部,内廷六庭馆射部。各幕府参议群策群力,这一战不能输,也不会输。
然而北伐,终究还是出了岔子。
联军势如破竹,扫荡契丹之后,却是未曾料到,后方匈奴军突然叛变,绑架了身在辽阳要塞的高阳公主,以此要挟朱雀皇朝军队退出辽阳,从此相隔衡江,南北分立。
消息传来,举朝震惊。
匈奴族可是当今天子之母族。与天朝之盟约关系,已经维持了近百年。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毕竟如今匈奴在位的那位可汗,乃是今上之舅父。这么些年,北境防御向来是两族联合对抗契丹。暗地里相互防范,恐怕也是有的,然而共同的敌人刚刚被灭就即刻背叛。这种反复无常的盟友,也令人瞠目结舌。
杨曦听闻奏报,勃然大怒。然而众臣退去之后,只剩慕清容与雪鸮陪着他。他看着眼前的奏章,也是无言以对。
“朕的表兄与舅父帮了朕的女儿,以此来要挟朱雀皇朝放弃北境。若今时今日朕不是天子,这颗人头,恐怕是要挂到城门楼子上去了吧。”
当初怀王便曾经说过,一旦他日匈奴与朱雀皇朝为敌,靖王理所当然,应该以叛逆论处。如今靖王自己是天子,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但想到竟然让别人说中,后背也不由一阵阵发寒。
如今他这个匈奴血的天子,眼看着匈奴族叛出朱雀皇朝,一时之间心中混乱,竟然不知立场上该如何自处。
此时听见外面女官在报,说容妃求见。
杨曦脱口而出,便是不见,传令女官正要出去传话,却被慕清容拦了下来。
“陛下,此时要提防有人借故生乱,容妃是武家出身,不能不见。”
杨曦反应也是极快。迅速想到其中利害关系。当即便道,“请容妃进来。”
雪鸮从前曾经被杨曦嘱咐过,无事不要与这位楚家出身的宫妃接触。因此听见容妃要进来,便先去屏风之后坐着。
慕清容无须回避。略微想了下,便先将北境军势的沙盘摆了出来。
云容进来之后,杨曦也未曾多言,只请她在沙盘旁边坐下,开口便道,“北境的事情,容妃已经知道了。”
云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此时来见,想必有话要说?”
“陛下须先提防朝内叛乱。”
此话在理,他是匈奴血,原本便有不少宗室不服。这种时候,若是让怀王趁机率军北上,恐怕皇权不稳。
怀王在东海防线,除了东海兵府的海军,身边还有苏家的军队。至于怀王外家,云中叶氏在晋北,路途遥远的缘故,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构成什么威胁。
苏家向来追随圣武亲王,亲王又与怀王不睦。至于东海守军,多数擅长水上作战,但若是沿运河挥兵北上,也不是不可能。
东海那边还有杀戮碎岛,应当即刻传讯给碎岛之主,牵制怀王。
杨曦想到这一点,便让慕清容即刻拟旨。云容在一旁看着,视线便落在了沙盘南侧。
南境,宁王杨曜。
杨曦瞥了一眼南境,道,“南境防线战事辛苦,七弟与云南兵府诸将都不会轻易离开战场,南面不必忧心了。”
就算有什么事情。建康曾经是靖王封地,故旧甚多,南境一有风吹草动,消息便即刻可以传到天启帝京。细想一下,倒也真不用太过于忧心。
南境是楚家防线,云容那一眼,其实也只是表个忠心。南边的问题解决之后,眼光,便落在了西北处。
刀龙兵府,圣武亲王。
当初先皇还在的时候,圣武亲王一心扶持前太子杨旭,奈何那位太子委实太不争气,激怒先皇忤逆皇后,以至于被废除地位。即便如此,圣武亲王也是一刻都不曾放弃过。
说是骨肉之情也不为过。圣武亲王不怎么喜欢王世子。倒像是把前太子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似得。
前太子因六庭馆叛乱之事而自裁谢罪。圣武亲王是惜名节的人,手中没有前太子这个筹码,应该也不会轻易与皇权对立吧。
这样想着,但如今刀龙府兵在战场上,到底是有些如芒在背的意思。
云容上手沙盘,道,“如今定远兵府与刀龙府同在西北战场,与其让他们相互牵制,倒不如先拿下辽阳要塞。将匈奴人逼过衡江防线,之后随着战场形势变化,再定策略也行。陛下须当机立断,以免外朝生变。”
此时此刻内廷外朝心中疑虑的,恐怕就是他们这位天子,到底向着哪边。楚云容在这时,却是选了最恰当的时机,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身边。
“如今定远兵府是楚家领军。刀龙府那边有世子和破军候在,以云容之愚见,陛下应即刻遣使节北上督战,与匈奴族决裂。”
“她怎么办?”
杨曦问出这句,云容即刻就听明白了。
“公主自然是要救的,只是战场之上若无优势,谈判也难。此时重中之重,是维护皇朝之边境。至于如何救公主,只能靠战场上的将领们随机应变了。至于派遣何人前往,楚家七公子云和,虽然年轻,也愿为陛下出生入死。”
七公子云和这么些年一直跟在长公子身边读书。说是武将,看着倒像是个文士,年岁刚刚二十出头。但云容既然如此说了,想必是云兮所荐,云兮此刻应该也在外朝候着。
杨曦想了想,道,“先让长公子进来吧。”
云容使命算是完成了,点一点头,正要告退,杨曦道,“容妃辛苦了。”
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嘉许之意。云容神色不动,只道,“为陛下尽忠,也是应当的。”
这些话其实就算她不说,杨曦自己也早晚想得到,只是关心则乱,一时之间未曾顾虑到这些。外朝朝臣也进不来。幸而有她上殿进言,才能及时出手防止祸起萧墙。
杨曦心里明白,因此对她也生出了几分感激。
云兮是带着七公子一起进来的。七公子这么些年一直跟在云兮身边,倒也学了不少东西。出谋划策,协调各方势力的事情,大抵上不会出什么差错。
既然是云兮所荐,杨曦也信得过,只是特意嘱咐了一句,“到了北境,不管形势如何,一定要处处以公主为先,先救出公主,再谈别的。”
云兮道,“边防要紧,就算威胁到国界,也要顾及公主么?”
杨曦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以父亲的立场,是他对不住阿辰在先,无论发生何事,都该保护好阿辰。但以朱雀皇朝天子之立场考虑,国界,不可动摇。莫说是一个公主,就算是牺牲他这个天子,也不能让边界百姓沦落到异族人手上。
这个问题太难,他答不出来。
云兮等了片刻,算是明白了,轻声道,“云和还是见机行事吧。”
隔了片刻又说,“臣若不是病势沉重,理应去北境前线为陛下效劳的。”
云和到底年轻,又没有上过战场,难免让人有些不放心。
杨曦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云兮自上次赴北境谈判归来之后,身体境况每日俱下,听说因为容易疲倦的缘故,一日清醒不了几个时辰,连朝会都已经不去了。这种情况下,就算勉强动身北上,恐怕也应付不了局势。
杨曦尚未说话,身后屏风被人推开,雪鸮提剑上前,道,“我去救她。”
云和之前听说过她的事情,只是从未见过本人,如今骤然见到,不由脱口而出一句,“三姐……”
再多看一眼便明白了,眼前女子,大概是云昭化身的剑灵。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听云兮道,“雪鸮姑娘不可轻易露面。”
连云和都会失神认错,西北军中那么多人,又岂会注意不到她与楚云昭的相似之处?
雪鸮冷冷瞥他们一眼,道,“北境天下,竟然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么?你们顾不得这一位高阳公主,我去救她便是,不用你们费心。”
这性情,还与当初一模一样,简直没法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