剐龙台前站着一个男人，他身形修长，穿一身天水蓝色大袖道袍，剑眉星目，薄唇轻抿，眼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他便是阿月的夫君——若玉真仙。

“重峦，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诛仙流火，诛杀元神。”

若玉真仙的右手掌心里，浮现出一团淡淡的红色——诛仙流火。

重峦坐在地上，后背斜倚着剐龙台，一根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另一端钉在剐龙台上。乌发略微凌乱，铺散在脊背上，瘦削苍白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却让那温和秀雅的眉眼更为突出。

“若玉真仙，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若玉真仙抬眸，望向重峦，却是不语。

重峦侧头想了想，轻轻一笑。

“为了阿月？可你都已经与她成亲了，我和她也再没有了来往，她是个好姑娘……”

若玉真仙嗤笑一声，打断了重峦的话。

他神色淡然地道：“重峦，你的容貌与她有七八分的相像，然而论心性智谋，你与她差的太远。”

“她？”

重峦微眯着双眼，声音冷了冷。

只听若玉真仙又道：“她便是你的母亲。”

重峦闻言，脸色微变。

若玉真仙默了默，好似想起了什么，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

“你的母亲当年是山涧里的一尾小鱼，活泼可人，尤其擅舞。”

江水涟涟，山风遥遥。

他站立在云石间吹起玉笛，金声袅袅，山峰上的一花一木，仿佛都灵动起来，向着笛声的方向，轻轻摇摆。

清溪水凉，她旋转着身体应和，细细碎碎的水珠飞散，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发丝如同锦缎般铺散在水面上，洇开一片潋滟。一袭红衣，冰肌玉骨，无尽妖娆。

“只可惜……”

若玉真仙叹息着道：“小鱼儿的心太大了，不愿意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我身旁。”

山中清冷，修行的日子孤寂乏味，再有趣的事情日复一日地说，日复一日地做，也会变得乏味。

他对她很好，但他骨子里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却让她渐渐失去了自由。就如同手中的一把沙子，抓得越紧，流失的越多越快，而当手掌摊开，将沙子轻轻捧着，则可以保全。

小鱼儿想要摆脱他，于是便去了人间一趟，那里的热闹繁华，自在随性深深地吸引着她，她不愿再做笼中之鸟，想要远走高飞。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对她看守得更紧，并且在她身上下了禁制的结界，只要她离开他三丈远，结界就会自动启动，拷打她的元神。

妖，魔，鬼，怪，人，都有元神，拷打元神，是一种极为严重的惩罚，一般只用在大奸大恶之徒的身上，轻则身体受损，折短寿元，重则神智失常，魂飞魄散。

他想，唯有这样，她才不会离开他。

她不动声色地筹谋着，终于等到了机会。

那一日，他正在静心修炼，她拿着一把尖刀，将他的后背捅了个对穿。

其实他早已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是那样的让他着迷，他对她没有防备，他的心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

他震惊，难过，不解。

但直到那一刻，他仍在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小鱼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的表情没有半点松动，带血的尖刀掷到他的脚下，眸光一片冰凉：仙君，我从没爱过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刀，并未伤及要害，她不想伤他的性命，只是想要令他灵力溃散，以便突破他的禁制结界。

他是仙，她是妖，实力上，她永远无法与他抗衡。

然而她的无情带给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却险些让他灵气紊乱，走火入魔。

原本可以突破真仙的他，只能停在了玄仙的境界。不仅如此，他的仙体受到了伤害，为了修补，他不得不进入极地秘境。

在极地秘境，他足足待了五百年，仙体虽然修补完成，飞升真仙之境，但也吃尽了苦头。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尤其在得知她已经洗精伐髓，跃过了龙门，飞身成龙，并且和井龙王成亲之后，浑身暴戾的情绪仿佛风暴一般，将他席卷，若不是在极地秘境修炼出过人的自制力，只怕已经堕身成魔。

他掩盖着自己的气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她。

她爱艳丽的牡丹花，爱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爱和井龙王一道，化作普通人的模样，手牵着手走在大街上……

她的笑颜是那样的美好，却不是为了他。

嫉妒让他疯狂。

就在他着手实施对她的报复的时候，她和井龙王的天人五衰到来了。

龙族的生命悠长，可是她和井龙王都属于喜爱流连人间享乐，懒怠修行的那一类，数百年的时光过去了，还停留在散仙之境，无法进阶。

看着她一头青丝转瞬变成了白发，窕窕的身姿变得佝偻，如花似玉的脸庞上爬满了皱纹，他出现在她的面前。

冰封的心一点点地融化，原来无论她变成了何种模样，他心中最爱的，仍然是她。

跟我走，我会让你长生不死。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他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在他面前，她本应感到愧疚，自惭形秽。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地道：仙君，你来了。

她握紧了井龙王的手，浅浅笑着：我就陪着他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心中一痛，拈起她一缕银色的发丝，放到鼻尖轻嗅，那股馨香一如往昔，不曾改变。

他问：值得吗？

他是金仙，到法高深，助她提升境界，轻而易举。

她轻叹了一声：值得。能够成为他的妻子，是我今生的幸运。

他沉默地退到一旁，看着她缓缓地合上双眼，化为烟尘。

抚上胸口，心脏似乎已经随着她的离开，不再跳动。

他冷笑着。

幸运吗？

不，能够成为他的妻子，是大不幸。

沉迷于吃喝玩乐，短暂的生命转瞬即逝，到头来留下了什么？修炼之人，求的是永恒，是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