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你错了。只有我早一日入主东宫,才能真正为母亲洗刷冤屈。梁王心中不服,桓康王对宁王的宽容让他恼火。混淆宗室血脉,私调禁军谋逆,桩桩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可父王仅仅是将宁王迁出聿德殿,还在京城为他开设王府,也没有剥夺他的爵位与封地。
梁王不以为一个男人能忍下如此奇耻大辱,可父王不降罪、不彻查,他不得不怀疑,桓康王或者压根不相信宁王血统有疑的事实。如果父王不相信,宁王日后势必复起。斩草不除根,必是后患。
朝阳却拧起眉头。她理解梁王的愤慨,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梁王的乘胜追击并非良策。
“私扣兵符与谋逆何异?”想起桓康王冰冷的笑,她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你难道想和宁王一样,再把好容易到手的前程拱手让人?!”
“阿姊说笑。待我剪除夏侯崇安在朝中参与的势力,东宫便是我囊中之物。” 梁王大笑,他已然胜算在握,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心。“除了我,父王还能选谁?老三老五倒是敢?!”
“怎么不敢?”朝阳反问,“老三惯会做人,不声不响领了两个州的封地。老五这些天四处逢迎,笼络人心,他图的是什么?都是皇子,宁王倒台,他们为什么不能一争?!”
“拿他们就等着和夏侯崇安一个下场!”梁王自负轻笑。
朝阳瞧出,弟弟已经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又是急又是气。“他们不是宁王。父王安在,尚未老迈无力运筹。你难道想兄弟阋墙,自毁根基吗?!”
“可他老了!他偏听偏信,到现在还在袒护那个野种!”梁王也来了气,嗓音揉了怒意。桓康王一次又一次践踏他的骄傲,却原来他才是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的母亲因为父亲的背叛、姐妹的诬陷走上绝路
“直道!”朝阳高声喝止。“他是我们的父亲!”
梁王摔手,怒目相对。“他害死了母亲!他为那个贱人害死了母亲,又为那个贱人生下的野种,处处打压我。他还记得,我才是他的嫡长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发妻膝下唯一的儿子吗?!当年若不是姑母庇护,他能容得下我们姐弟吗?!”
“你这是气话!”朝阳用力抓住他的手,绕到他面前四目相对,近似哀求般。“直道,阿姊知道你心里有怨。就算是为了母亲,你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再这忍一回?你不是想要父王后悔吗?你不想让他亲口为母亲昭雪冤屈吗?”
梁王沉默了。
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朝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说歹说说服梁王在万寿贺宴上归还兵符。还没等万寿筹备妥当,江州私盐案爆发。
六月十七,骄阳躲在云层后,煦风轻轻游走在翠色间。桓康王在蒹葭殿见到了靖王略显单薄的小儿子。孩子白净的小脸上是一双好奇的眼睛,下巴尖尖的,秀气又乖巧。
“平安,叫阿爷。”阿满稳稳地扎着两条小短腿,一手牵着弟弟。
桓康王闲散地盘着腿,歪倒在一摞锦垫里。淑妃坐在他右手边的一张海黄玫瑰椅里,眉目柔软地看着堂中央的三个孩子。
崇仪和两个王妃站在下首,他们刚问过安退在一边。没有人会指责孩子不够尊敬的称谓,且看桓康王一派轻松的姿态,满面趣味的神色,谁也不想扫他的兴。
平安握起小手作礼,认真地作揖。他开口晚一些,一旦会说开了却是口齿清晰。他的性子绵软安静,比起哥哥的稳重,他还很有耐心。
“阿爷安康。”平安说完,顾自抬头打量桓康王的表情,见他是笑着的,心里又踏实几分。他高兴地向哥哥一笑,邀功似的。你看,我都说对了。
“到阿爷跟前来。”桓康王招招手,一个也没落下。“都过来,阿爷悄悄。”
臻儿正扯着母亲的衣角噘嘴,一见桓康王招手,立时高兴地小跑上去。“阿爷,我想阿爷呢。”
桓康王挨个儿揉揉头,心里软得像一团棉花,散发着骄阳曝晒后独特的香味。“都是好孩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早夭的孩子,随着宁王一家退出舞台,许多相关的记忆都随之淡去。琪哥儿也是个好孩子,活泼好强,像他父亲一样倔强。可他如今想起梁王,就觉得心寒,不大愿意见到梁王府的人事。琪哥儿不进宫,璋哥儿进来的也少了。今天借着玜哥儿的生辰,把老三一家都叫进来,也好松快松快。
孩子们和桓康王说笑时,崇仪浑然只作壁上观。
李岑安担心三个小的童言无忌冒犯大王的威严,陪笑着劝了一句,被孟淑妃挡回来。
“这会儿没有旁人,亲爷孙说说话,若是拘着掖着反倒不美。”
桓康王畅快地笑了。果然有孩子在,连菩萨似的孟淑妃也不似往日木讷,说的正合他的心意。“你们母妃说得极对。”
李岑安讨了个没趣,窘迫地退后两步。
桓康王赐下一对螭纹青玉环,孟淑妃赏的是一个如意头赤金项圈。徐图替平安捧着,满脸沾光的喜悦。如今,椒兰苑的内侍都归他管。两位公子跟前的人事都得经过他。
平安还不懂生辰的意义,他默默等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两位长辈:“姐姐的呢?哥哥没有嘛?”
桓康王登时笑开了怀,迭声应道:“有,都有。真是个好孩子!”
说着,弯腰两手抄起平安,把孩子举起来颠一颠。
才与孩子们共度轻松的一日,桓康王心中尚萦绕欢乐的余韵。御史台弹劾江州太守倒卖私盐的折子又在他心头点了一把火。
奏折呈到暄室的案头上时,事情的经过原委已经调查得明明白白。刘鲲在官驿案上栽过跟头,此次做了万全准备。是御史的铁骨,或是范家的垂死挣扎,这些都不重要。桓康王恼怒过后,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事情的起因是私盐,牵扯其中的人是梁王姻亲。都说梁王是最像他的儿子,眼前看来何其讽刺。他被小周氏愚弄半生,直道也为一个歌伎几番功亏一篑。
盐商夹带私盐远非新闻。商人奸猾贪利,连通官服篡改盐引偷税漏税自古有之。事情闹大的根本还在一场人命官司上。
袁爱爱进了梁王府后,梁王爱屋及乌,为她的一房表亲在自己的领藩江州安置产业。那人仗着家里与王爷有亲,行事跋扈,鱼肉乡里。他倒没有胆量掺和私盐,却十分眼红。江州盐商为讨好梁王,刻意结交袁家。袁家在杯光筹措里,很快沉迷在销金窟里。初时,他们只是享受酒宴间受人追捧的得意,贪些小便宜。找对了门路,他们便开始日常采购私盐。用着用着,某一天表亲忽然发现自己的愚蠢。贩卖私盐是重罪,盐贩结交袁家不就是想着来日万一事发,可以通过梁王的势力消灾去祸。于是,他不在花钱买盐,从一开始赊账用盐,逐渐地开始伸手讨要财帛,后来甚至明目张胆要求盐贩进宫,还戏称之为“盐敬”。
袁家也有衡量,不敢开罪那些结交权贵的盐商,尽挑着小盐贩下手。天长日久的,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与盐商往来后,沾染了大手大脚的奢靡风气,整日灯红酒绿,还玩起古董珠宝,对盐贩的索要愈发没有节制。最后,竟生生把盐贩逼上绝路,被人在闹市上当众殴打致死。
一时间,江州府哗然。袁家自是不依不饶,要求太守从严判刑,不仅要肇事盐贩的性命,还要借此霸占人家家产。
桓康王冷笑着看完,心道当真一出好戏。隔日,便降下明旨叱骂梁王。
“内闱不修,何以治朝纲。”
圣旨中,桓康王将江州盐场收归官府,还不忘勒令梁王上缴兵符。他命令梁王在府中自省思过,交出一切公务,也不必面圣请罪。与几个月前宁王的处境,何其相似。
朝阳匆忙进宫为弟弟陈情,只得了桓康王一句讽刺。
“自己养的狗在后苑打了起来,能耐!”
梁王只是齿冷,惊怒之余,对桓康王的发难竟然毫无意外。他自嘲一笑,反诘朝阳:“事到如今,阿姊还不信我?”
两边受气的朝阳夹着滔天怒火,踢开了袁爱爱的院门。她把人拖到园子里,抽了腰间软鞭,不假他人之手一顿挥舞。
袁爱爱自知连累了梁王,不敢喊冤叫疼。她早不想活了!当初梁王追出城,她一时风光,年纪渐长后,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梁王为她与阳平翁主离心,胡国公的势力自此陌路。她也把丁王妃和胡侧妃的脸面都摔进泥地里。周侧妃进府后,她的恩宠大不如前。家世、血缘、才华样样比不上,她终究落得以色侍人的境地。想她身世飘零,仅存的一门亲戚还把她往火坑里推。从今往后,便是梁王不计前嫌,她也没有脸面存活在王府里。
一个出离愤怒,一个满心求死。等梁王从演武场赶过来,地上的人已经不再反射性的抽搐。
梁王来晚了。他的长随王执中把消息压了一刻钟,等梁王知道袁爱爱在挨打,朝阳已经把她一身洋红天光锦抽得残破不堪。王执中恨呀,恨梁王多情,恨大王无情,可大王骂得都在理。
丁宁比梁王来得早一些,被盛怒的朝阳一把推开,脚都崴了。
周丽华搀着她不忍地撇开视线,可她不能为袁爱爱求情。她毁了梁王的心血,毁了周家的希望,她是王府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