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妃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宫女为她梳妆，神情淡淡。

桂嬷嬷不由出声劝道，“娘娘，今儿是您生辰，要开心些。”

王淑妃轻扯了下唇角，微叹了口气，问道，“侧殿那位可准备好了？”

“回娘娘，奴婢去瞧过了，都准备好了！”桂嬷嬷应道，“只是不知道这姑娘什么心思，好好的机会非不肯献舞。”

王淑妃淡淡的笑笑，“这才是个聪明的！”

说罢，喃喃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这姑娘的福分啊，在后头！”

“娘娘说的是！”桂嬷嬷应着，心里却并不十分赞同。在这宫中，单靠脸蛋是远远不够的。

王淑妃摇头笑了笑，这桂嬷嬷啥都好，办事妥当又忠心，只是不够聪明。但她这里，本也不需要聪明人。

偏生那姑娘长了那样一张脸，真是令人艳羡。王淑妃如是想着，华而长的护甲划过脸颊，眼底陡生浓浓的怨气。凭什么，她要被一个死人处处压制着。先是有个生母像皇后的六皇子，现在又有个二皇子，她的儿子难道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她不甘心啊。可她也是聪明的。这么多的不甘心，她只深深埋在自己心底，却将九皇子教养成一个闲雅的人。只希望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儿子能够安安稳稳地做个闲散王爷。

所以这一次，她乐意卖给六皇子一个人情，将六皇子的人送到皇上身边。

“娘娘，仔细别伤着了！”桂嬷嬷急呼道。

“紧张什么！反正除了那张脸，其余人都是摆设。”王淑妃自嘲的笑了笑，无限的悲凉，“我究竟算什么？算什么？”

“娘娘！”桂嬷嬷以及旁边的宫女忙跪倒在地。

桂嬷嬷紧张地看着王淑妃，紧抿着唇，那眼神似是在说着“娘娘慎言”。

王淑妃理了理鬓角，微咳了声，淡淡道，“都起来吧——”

“碧儿，你去看看餐食备得如何了？”王淑妃道。

“是！”王淑妃是宫中唯一一个拥有独立厨房的人，单就这一点，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桂嬷嬷接过碧儿手中的玉梳，接着给王淑妃梳头。而另一个宫女兰儿则继续画着妆面，樱红的胭脂晕开了来，衬得王淑妃气色甚好。画到唇妆，兰儿择了淡粉色为王淑妃涂上，整个妆容清丽而自然。

王淑妃瞥见铜镜中的自己，这是自己许多年前的模样，一时看得怔怔。

兰儿以为她不喜，忙跪倒在地，“娘娘赎罪，奴婢只是瞧见娘娘气色不大好，就擅自画了娘娘曾经最喜欢的妆面。娘娘若是不喜，奴婢马上改。”

“不用了，这样挺好！”王淑妃淡淡道，神思飘忽，“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璃儿都长大了。”

桂嬷嬷心中发酸，忍住眼眶蓄满的泪。无数个清寂的日子，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娘娘是如何捱过来的。

王淑妃闲来无事，梳妆打扮就花去了一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又把大白玉瓶里的几枝桃花来回摆弄了好一阵。

终于，天色渐渐暗下来，盏盏宫灯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却驱不走半分人心深处的清寒。王淑妃恹恹地靠在美人榻上，凝神看着跳跃的烛火。

“皇上驾到！”随着一声尖细的通传声，王淑妃殿里的人皆醒过了神。

王淑妃由桂嬷嬷搀着站了起来，唇角含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这么多年，她早看清楚了，也就再不对那个人抱有期待。

王淑妃欣然笑着，“臣妾参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妃请起！”皇上上前虚扶一把。

“谢皇上！”

“下午谴人送来的东西，你可还喜欢？”皇上问道。

呵，那些冰冷的物件，所谓的珍品。王淑妃甜甜的笑道，“臣妾很喜欢！谢皇上赏赐！”

皇上在餐桌前坐下，赞了一声，“菜色不错！这么丰盛，爱妃辛苦了！”

她辛苦什么，左不过吩咐下去一声。为了这餐饭，厨房准备了两天。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只得陪笑道，“皇上喜欢就好！”

皇上动筷前，他的近侍依例用银针一一试过毒，皇上这才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不错！”

一餐饭过后，王淑妃已稍有倦意，她的心思早就不在皇上身上，所以不是很有精神。但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帮皇上按揉肩膀，“皇上平日要仔细些身子，别太劳累！”

“恩！”皇上淡淡应着，闭目享受。

“臣妾早前备下了杨枝甘露，皇上可要用些？”王淑妃柔声问道。

“哦？”这个时节要做杨枝甘露实在难得，皇上立时来了兴趣，“尝尝看吧！”

王淑妃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会意，转身出了屋。

海棠身着浅绿色的宫装，扮作一个寻常宫女，在侧殿等着传唤，手绞着帕子，忐忑难安。父亲能否沉冤得雪，以及自身与六皇子的贵贱荣辱，尽在此一搏了。自从六皇子找到她，她就下决心一定要帮父亲洗刷冤屈。

桂嬷嬷施施然地走过来，笑眯眯地道，“姑娘，我们娘娘请您送杨枝甘露过去！”桂嬷嬷已然把她当成了小主般看待，言语恭谨得很。

“诶，就来！”海棠闭上眼睛深深吸吐了一口气，端起托盘跟上桂嬷嬷，款步若莲。

海棠呈上由白玉花盏盛着的杨枝甘露，便垂首立到桂嬷嬷身侧，桂嬷嬷挨着王淑妃。

内侍打开皇上的那份，用银针试过了再次退至一旁。

皇上端起花盏，见色泽上佳，赞了声，“不错！”

王淑妃吃了一口，满足的笑道，“皇上，这柚子可是得来不易！”

“我也想知道，这柚子是如何保存到现在的。”皇上道。

“这个问题得臣妾的侍女来回答！”王淑妃笑着道，看向海棠，“海棠！”

海棠福了福身，“回皇上、淑妃娘娘，奴婢的娘亲最喜欢吃杨枝甘露，却只得等柚子和梨（备注：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芒果，改下成分）成熟的季节。奴婢希望娘亲常年都能吃到，就想到密封保存，可是做出来的杨枝甘露却偏甜腻。后来啊，经过多次尝试，奴婢就做成了罐头。”

“孝顺、聪明！”皇上赞道。

王淑妃笑着道，“皇上知道的，臣妾最喜欢这道甜品了。能在这时节吃到，真是太开心了。”

皇上心情颇好，指着海棠道，“你，有赏！”今儿是王淑妃生辰，皇上一定会对她多加怜惜。

海棠错愕地抬头，惊喜交加地跪地谢恩，“谢皇上！谢淑妃娘娘！”

那一刹那，皇上突然失态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宫女，颤声道，“你抬起头来！”

王淑妃心中有酸楚划过，此女何等的幸运，竟生得同已故的皇后相像。

海棠缓缓抬头，眼中盈着泪光，脸上写满了惶恐。小巧而笔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唇微抿着，黛眉轻扫，那清澈的双眸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尘垢。

皇上胸口一窒，像，实在是像，起码有八分。但他还没有被冲昏头脑，这样的人是怎么进宫的？皇上敛了敛神色，微咳了声，问王淑妃，“这宫女面生得很，何时进宫当值的？”

王淑妃愕然，当即惶恐地跪下身去，“皇上赎罪，她不是我宫里的人，是我听闻西街有家卖杨枝甘露，一时嘴馋……”王淑妃吞吞吐吐道，“皇上，臣妾知错了！这就送她出宫！”

“哦?”皇上微挑了下眉，不忍看美人俯首跪地瑟瑟发抖，冷声道，“都起来吧！”

王淑妃松了一口气，不得不佩服六皇子，连这都算到了。不枉他们筹谋良久。从提出不能贸然在皇上面前表现，到利用众人皆知王淑妃最喜杨枝甘露这事做文章。先是在西街开店售卖杨枝甘露，王淑妃娘家买来送进宫，王淑妃任性偷偷请来厨娘。一切，天衣无缝。

海棠浑身轻颤，站在那里极其惹人怜爱。皇上的心软了软，放下戒备，轻声问，“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海棠摇了摇头，哽咽道，“没了，就我一个。”

看见美人落泪，皇上的冰块心简直快融成一汪水了。不自然的咳了咳，偏头问王淑妃，“爱妃难道不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吗？”

“哦？”王淑妃疑惑地看向海棠，“皇上这么一说，臣妾还真觉得她面善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像谁。如此美貌的女子，应当过目不忘才是。”

皇上想起她初入宫时，林淑妃已经闭门不出，见过的面屈指可数。随即对王淑妃的怀疑尽数散去，看来真的只是个巧合吧！但他还是会让人去查探一番。

皇上再看向海棠的目光，已经放下戒备，满含深情。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进了宫，就留下吧？”

海棠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向王淑妃。

王淑妃心中不忿，皇上何曾如此过。掩住内心翻腾的情绪，莞尔一笑，过去拉起她的手，恳切道，“妹妹就留下来吧！你一个孤女，实在是不容易！”言语里已经改口。

海棠愣了愣，旋即娇羞地点了点头。

皇上哪里顾得上她的言行合不合礼数，如获至宝地开怀大笑。

而在皇子的宫殿中，九皇子正拉着六皇子喝酒，“六哥，我今儿见母妃，总觉得她眉目间有散不去的忧愁呢？”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嗯嗯”应着。

“六哥，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九皇子大声道。

“啊？”六皇子一愣，“你说了什么？”

九皇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没事！”挠了挠头，这都是怎么了，母妃怪怪的，六哥也怪怪的。

六皇子望向王淑妃宫殿的方向，隔着重重楼阁，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分明是他亲手布的局，搁下的棋子，为什么此刻心底会这么难受？

为什么？眼前一会儿浮现娘亲的容颜，一会儿浮现海棠的容颜。

他想不出答案，索性不想了。

他已经做出万全的准备，偏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二皇子登上太子位，誓要拼尽力气阻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