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众臣就立太子一事展开了激烈争论。
“四皇子本性纯良仁善,有学识,臣以为四皇子可担大任。”
“过于仁善,行事未免不够果决。”
“臣倒以为六皇子聪颖过人,胸中有丘壑,是更适合的人选。”
……
坐在上首的皇上揉了揉太阳穴,暗暗记下都有哪些人是支持二皇子的。
安公公琢摸着皇上这是不乐意听了,朝一直沉默的王丞相轻摇了摇头。
王相站出列,朗声道,“皇上,依老臣之见,几个皇子各有所长,但到底还需要历练。立储一事不如容后再议。”
王相身为王淑妃的爹爹,在九皇子较为弱势的情况下,他当然不希望现在就立储。
这话正合了皇上的心思,当即说道,“立储一事,事关重大。就依丞相所言,待几个皇子再历练历练。”王相门生众多,这一提议,当即有不少大臣附和。
四皇子和六皇子一派虽然遗憾,但只要现在不立二皇子,他们也就不再坚持。毕竟来日方长。
陈国公的儿子户部侍郎瞪了一眼第一个请奏立储的大臣,猜度着这人莫不是二皇子的人。如今二皇子风头正盛,他们都不敢提立储的事。
安公公伴在君侧,为皇上研磨,轻声问道,“皇上,您分明是属意二皇子的,为何……”
皇上抬起头,冷眼审视着他。
安公公惶恐地跪倒在地,“皇上赎罪,是奴才僭越了。”
皇上板着脸,“你去重新学学规矩,这几天就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这是要罚他。“是,奴才遵旨!”魏公公弯着腰退了出去,眉毛跳了跳,皇上这是真的发火了。他招手叫来小顺子,淡淡嘱咐道,“我这几天不在御前,你们几个都小心些。”
“师傅?”小顺子愕然,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老人家怎么会开罪皇上呢?”
“好了,不用多说了,去干活吧!”说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去跟那人说,别想着从这边打听消息了。欠他的情我还了,以后别再找我。”
小顺子点了点头。
安公公展颜一笑,“你们好好当差!”
宫女太监们还是很敬重他,但凡御前走动的人,谁还没有个动荡起伏的时候?说不准明儿安公公就又回来了,还做他的总管太监。
皇上看着书案上的奏章,久久怒气难平。这满朝文武心思倒是不少。不过他也借今天这事,看明白,站在二皇子那一边的人实在太少,又人微言轻。
看来要传位给二皇子,还需要给他提拔几个能用的人。
皇上如是想着。自从二皇子回宫,他就没考虑过将皇位传给其他人。
二皇子负手静立在娘亲的画像面前出神。方才朝堂上,当大臣提起立储一事,皇上就让他退下了。
“殿下!”
“怎么样了?”明月淡淡问道。
“没有结果。”
明月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笑了笑。他担心什么?难不成会有大臣支持他?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个位置。所以回宫这几个月鲜少交际,日日读书写字,只为等一个报仇的机会,可是那老太婆对他防备太深。
明月皱了皱眉,他得想个别的办法。总不能一直耗在皇宫里。
…………
“父亲,皇上升他们的官是什么意思?”陈国公的儿子下了朝,径直就奔向了父亲的书房。
“瞧瞧你成什么样子,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出来你愤愤不平?”陈国公正自顾自地下着棋,将棋子放回棋碗。
“父亲,你知道吗?”
“我都知道了!”陈国公淡淡道,“你先坐下!”
“父亲,昨日他们才表明立场支持二皇子今日就升了官,孩儿想不通。”
“你还不明白吗?这是皇上对二皇子的偏爱。”陈国公语重心长地说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那为什么皇上迟迟不立二皇子为太子?”
陈国公摇了摇头,这个儿子啊!只得耐心解释道,“皇上现在立二皇子,无异于令他成为众矢之的。不立,是保护他。因为二皇子的力量太弱了。”
“所以皇上才提拔支持二皇子的官员?”
陈国公点了点头。
“那四皇子怎么办?”
陈国公眯起双眼,并不说破。他放弃四皇子支持六皇子这事尚未同儿子提及。“皇上偏爱二皇子,我看明白了,别的人也能看明白。不过在二皇子成为太子之前,也是可以争上一争的。”
“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皇上至今仍对她念念不忘。”那时候他还未入仕,不曾亲眼见过。
陈国公捏紧手中的杯子,冷声道,“左不过一个女子而已。”
………………
“皓儿在写什么?”皇上像个寻常父亲那样,走进明月的书房。见他正在写字,皇上欣慰地笑了笑。只是要做个好的帝王,光会写写画画可不行啊。
“父皇!”明月恭谨地行礼。
“快起来,你我父子,不必拘礼。”
“礼不可废!”明月的神情有着淡淡的疏离。
皇上轻叹一声,走上前看他书写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道德经》?”皇上沉下脸,“皓儿喜欢这段?”
“回父皇,儿臣最是喜欢这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可你还要知道,水也顺势而行。”
皇上捏了捏手中本来打算给他的名单,“你当真无心?”
“回父皇,儿臣志不在此!”明月道。
皇上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
夜色中,皇上缓步而行。想来这些年,真的是既清寂又疲累。如是想着,去棠婕妤宫里坐坐吧。光是看着那一张脸,疲累便会去了大半。
海棠帮皇上斟满酒,双手奉上翠玉杯,皇上拿过酒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放下。
海棠握着酒壶迟疑着要不要再斟酒……
“嗯?”皇上挑眉。
“皇上,少喝些吧!”海棠柔声劝道。
“不,朕要喝!”皇上单手掐住海棠的下巴,冷声道,“还有,在朕面前,你不许再开口说话。”
“皇上!”海棠愕然地看着皇上。
“不然朕就将你毒哑了!”
“皇上,你醉了!”海棠吃痛,却不敢挣脱。
“不许再说话!”皇上扔开海棠,任她跌在地上。
海棠眼中含泪,不再言语。这都是因为她是个替身吧!皇上对那个人,一定不会如此无情。
海棠起身,忍着眼泪继续帮皇上斟酒。
皇上静静看着她,似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你会跳舞吗?”
海棠点了点头。
“跳来看看,旋转舞。”皇上淡淡道。
海棠牵强地笑了笑,旋转舞,皇后生前最喜欢的舞蹈。海棠退开几步,展开宽大的云袖,一袭白色拖地绢纱长裙,外罩淡粉色的缎绣蝶衣,袖口绣着金纹蝴蝶。只见踮起脚尖,不停地旋转,胜似翩翩蝶舞。
六皇子说了,一定要巧笑倩兮。海棠极力掩藏起所有的情绪,佯装欢快地起舞。通过训练,她远比皇后做得要好。但她不敢在喜怒无常心思深沉的皇上面前完全展露,慢慢地旋转着。
皇上自顾自斟着酒,回忆起与云裳的往昔,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淡淡饮着酒。“她最喜欢穿着有宽大裙摆的衣服不停旋转,她说最喜欢那种感觉。”
“她总会对着我笑。”
“可是我们的儿子,他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为什么?为什么?”
“我还能做些什么?”
海棠默默听着,原来皇上是真的要立二皇子为太子。她得赶紧告诉六皇子,顺便商讨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清晨,下起绵绵的雨来,细雨随风飘洒,无声无息,天地万物似被轻烟笼罩。
涟漪透过半支着的窗子,瞥见院中那树桃花色如胭脂,越发的红艳。树下,却是残红狼藉。
红颜弹指老,刹那的芳华。涟漪的心,瞬间泅染出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她挥了挥衣袖,落下窗,不忍再看红颜凋零。
清浅端着托盘走进来,一小碗汤汁,一小碟蜜饯。笑着道,“涟漪,该吃药了!”
平日涟漪为免清浅担忧,总会不动声色地喝下那一碗浓缩的苦涩药汁,今日却使上了小性子,捏着鼻子皱眉道,“不喝!”总该面对现实,又何必心存侥幸,抑或希冀。
清浅一怔,旋即笑眯眯地走过去,哄道,“乖乖吃药好不好,等你身体好了,我们还要去很多的地方。”
“那也不喝!”涟漪撇嘴拒绝,然后调皮地笑道,“我没事的啦!我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
“既然不想喝,就先搁着吧!”清浅不再坚持。倘若真的时日无多,那她何不顺着她的意,开开心心过好剩下的每一天。
清浅背过身将托盘放在桌上,再忍不住眼眶中的泪,一滴泪滑落脸颊,“啪嗒”一声落到碗里。清浅瞬间清醒,扯出一抹温暖笑意……
在桌前坐定,举目便能望见门前朦胧的雨雾。一片闲适宁静,清浅的心也不由安静下来。
清风夹杂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清爽怡人。涟漪的愁思去了大半,这一生得遇清浅和明月,她了无遗憾。
“浅儿,想来我还有一件事没做,就是到现在也没收个徒弟。”涟漪蹙眉说道。
清浅心头一酸,这是在盘算身后事了。哽咽道,“那我现在就去张罗,尽快选个天资上佳的!”
“咳咳——”涟漪讪笑道,“这种事怎么急得来,得讲究机缘。”
清浅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着急了,“那你说,收徒都有什么条件?”
“性情纯简,平和且善良,天资倒是其次。这要求似是并不难,但其实要找个合适的,仍是不易。所以先祖们都是选幼童来教养,因为孩童相对要纯简一些。”涟漪道。
清浅在脑海中将认识的女童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是不容易找。只得淡淡道,“放心,会找到的!”
清浅想,她们潇湘居以后是不是应该多收些弟子了。
却听得涟漪说,“所以我想先把功力传给你,心法也暂由你保管。”
“不行!”清浅想也没想就拒绝,“这是你潇湘居的功夫,你自己传给后人。”
涟漪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她怕是等不到了。
心乱如麻,愁绪难解。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青枝绿叶被洗去浮尘,更显得青翠欲滴。屋檐之上,雨珠汇成股股细流,滴答滴答滑落。绵绵不绝,如心头的泪水。
林婉撑着油纸伞自院外走进来,缎面的鞋已全湿。方才得了消息就过来,一时着急,也顾不上换上雨靴。
“怎的这般着急?”清浅见她行色匆匆,忙站起身迎上去。
“领主!涟漪姑娘!”林婉一一见过礼,才道,“领主先前令我查查二皇子的底细,至今也还没什么头绪!”
“哦?”清浅挑眉,有清心居的情报网都查不到的人?
林婉汗颜,“查不到半点过去的痕迹!而且他平日除了去上朝,几乎不怎么露面。我实在是无从下手了。”
清浅点了点头,“那你这么着急跑过来干嘛?”
“哦!”林婉一拍脑门,“领主,四皇子今日出宫了!你不如去他那里……”林婉咬了咬牙,不敢再说下去。真是奇怪了,自从领主来之后,吩咐下来的事她就没办利落过。
清浅淡淡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二皇子没查到,你倒是把别的事查得挺清楚。”
林婉讪笑道,“四皇子当日不惜得罪陈国公府,也要护着你。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啊!我是想,既然你们有些交情,不如……”
清浅看她的眼神随即冷了几分,“别忘了,他那日护的人不是若清浅。”清浅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琢磨着这堂主的位子是否该换个人来做了,又想着她处理日常事务还不错,一时难以抉择。
但毕竟是天子脚下,行事皆须谨慎再谨慎,以林婉的心智以及性情,清浅到底还是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位子交给她。
清浅寻思片刻,还是问了林婉,“四皇子去了哪里?”
“城东的天香楼!”林婉应道,还好,她一早就派了人盯着。
清浅闭了闭眼,大声道,“好,备车!”
林婉转身出去。
“等一下!”清浅唤道,“你再查一下四皇子平日出门,去哪里最多。”
“是!”
“下着雨,天凉,涟漪就在家里等我?”清浅柔声问道。
“好!”涟漪微微颔首笑道。
雨丝很细、很绵,清浅撑起油纸伞,缓步走入蒙蒙雨雾中。布做的鞋底片刻间已被雨水浸湿,丝毫也不觉得心疼。
到了马车上,清浅才暗暗用内力烘干了鞋子,目光触及如意纹样式的鞋面,有片刻的失神。雪白的锦缎上绣有繁复的米黄色如意纹,针线绵密,一眼望去却丝毫不打眼。
因自己喜欢素净的物件,以往师父总是买这样简单又精致的绣鞋给自己。
脚上这双是出自清心居的绣坊。
清浅忽然意识到,以往师父送给自己的鞋子实在太过精巧。她一直都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今日却恍然发觉,师父并非她所知道的那般简单。因为放眼天下,能有此般好手艺的人屈指可数。
真的像紫橙所说的那样吗?师父啊,你到底在哪里?清浅手指抚上冷冰冰的玉佩,喃喃道,“你的魂魄真的锁在这里面吗?你会不会怨怪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师父,请他救你……”
玉佩毫无反应。
清浅轻叹一声,抚上微疼的心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忽然感觉自己一如往昔的孤寂。在乎的、不在乎的,全都留不住。
马车在天香楼门前停下,清浅深吸一口气,扯开一抹笑容,从容地掀帘而出。她虽容颜远不及涟漪俏丽夺目,但在寻常人之间也算出众的,况且自有一股清秀出尘的气质,于是还未踏进天香楼,不少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细雨霏微中,只见那白衣女子缓步而来,恍如误入尘世的仙子。
引得二楼雅座好几位年轻公子探出半个身来,淋在雨里而未察觉。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清逸如仙的女子!”
清浅并不落座,只是客气地同店小二讲,“家姐尚在病中,甚是想念贵店的芙蓉糕,我急着归去,可有已做好的?”
店小二面露为难,虽然极不情愿让美人多等,但无奈店里有规矩。“还请姑娘稍候片刻,只因我们店的芙蓉糕都是现做现卖的……”
不等小二说完,近旁便有人扬声道,“姑娘既然着急,就先取我的那份回去吧!”
“我的!”
“我的!”
竟有人争着相让。
清浅淡淡一笑,微微躬身行礼,“那小女子先在此谢过了!”转头对小二淡淡说道,“快些帮我打包吧,一份就好!”
小二高兴地应了,小跑着去后厨打包糕点了。
清浅静立在原地等待。
“姑娘是哪里人士?”
“来都城游玩还是访亲?”
更有人问,“敢问姑娘可曾婚配?”引得哄堂大笑。大庭广众问这种话实在是唐突了。
……
清浅但笑不语。
店小二笑脸盈盈地递给清浅一个油纸包。
清浅道谢,付足银钱,笑道,“明日大概这个时候,我还来,劳烦多帮我备一份。”
“好的好的,没问题!”店小二郑重应下,尽管这并不符合规矩。
方才还在惆怅不知何时方能再见的人听到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楼下发生的一切,四皇子丝毫不觉,关在屋子里,一杯接着一杯自斟自饮。摇了摇空了的酒壶,大声喊,“小二!小二!”
店小二正呆呆地目送清浅离去的身影,听到有人唤,瞬间打了个激灵。凝神一听,竟是三楼的贵宾。朝二楼的伙计打了个手势,让他上去。
再回过头,白衣女子已上了马车,阻隔在帘幕之内。随后,连着马车也缓缓驶远了。
清浅将手中仍温热的芙蓉糕放置一旁,神情淡淡。果然不出所料,四皇子定然是在雅间内,那要让他看见自己就只能是他进出门的时候了。
清浅心中暗暗有了思量,从今日起,每日都来这天香楼买糕点。再着人随时留意四皇子在宫外的行踪,让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到自己。
清心居的扩张大大超出她的预期,她已经下令上下全数收拢,尽可能隐藏起实力。
以皇上的长情,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了。
随着朝堂上的变化,清浅急于想弄清楚当今皇上以及未来的太子,究竟是怎样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