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元夕佳节,宛城最盛大的节日。入夜,街道上挤满了人。
清浅和涟漪化成普通女子,手牵着手,随着涌动的人潮东看看西望望,空着的另一只手里,拎满了东西。
差一点就被人群冲散,涟漪更加紧的拽住清浅的手,笑得却很开心,“人可真多!”以往她不喜欢热闹,只觉自己格格不入,更显孤单。此时此刻,湮没在这如海的繁华喧嚣里,竟觉得满心欢喜。
周遭喧闹一片,清浅怕涟漪听不清,笑着大喊道,“那是自然!不仅宛城全城的人都出来了,就是特意赶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说着又无奈地皱了皱眉,“只是今年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往些年虽然也热闹,但还不至于未到河街就人挤人。
“两位姑娘是外地人吧?”身旁一老头搭话道。
涟漪和清浅朝老头看过去。老头见被这两位衣着华丽的小姐注视,顿时挺直腰背,“两位姑娘可知道十三年前病逝的德容皇后?”
“哦?”清浅来了兴致,“这和灯会有什么关系?”
老头清了清嗓子,一副就知道你们年纪小不知道的样子,“二十多年前啊,那时候我还很年轻,相当的风-流倜傥……”
涟漪微咳了咳。
清浅抿唇一笑,“说重点!”
老头讪讪地一笑,“二十多年前啊,当今圣上在一次微服出巡时,邂逅了一位女子,回到宫里就下旨封了那女子做皇后。当时群臣反对这个不明来历的女子做皇后,甚至有文臣死谏,但也没能令皇上回心转意。”
“那时候皇上才刚登基不久,如此一意孤行,伤了不少朝臣的心。但皇上竟然在大殿上承诺:此生,只任性这一回。请成全他,也想做一个寻常丈夫的心情。”
涟漪愣了愣神,问道,“然后呢?”
“然后朝臣们也就默认了,但太后大发雷霆,离宫去了佛寺修行。”
清浅嘴角浮起一丝笑,那些人当然会默认了。与其让一个有根基的人做了皇后,还不如让一个没有倚仗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早晚再拉下来。
老头缓缓道来,“次年元夕,皇上下旨还上千宫人自由。正是由御河乘船而出,途径宛城已是黄昏,宫人们有的喜有的悲,此时出了都城再无顾忌,弹琴弄箫,或歌或舞,引得宛城倾城而出。”
清浅笑了笑,“皇上倒是情深。”
老头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都说皇上为了皇后,将后-宫空置。”
清浅哈哈大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只怕不过是一时的喜欢,而已。”
老头猛地瞪大了眼,“才不是呢!皇上遣散宫人后,惹得朝臣极度不满,但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没闹起来。”
清浅冷哼一声,“因为那些真正有权势人家的女儿,并没有在遣散之内。”但那些本来敌对的人,此刻一定是要齐心先铲除皇后这个威胁了。
“皇上亲往佛寺,跪求太后回宫的路上,竟又有言官拦驾进谏,还指出皇后妖女惑主。皇上大怒,欲下令杀之,谁知那人竟自己撞宫门而死。太后震怒,下令严查。百官也都附和撤去皇后。在证据面前,皇上不得不妥协,但只接受关押皇后……”
涟漪秀眉微蹙,双手微微抖动。
清浅轻拍她的手,“帝王的爱,本就无异于催命符。但被这样真挚地爱过,我想,她无悔。”转头问老头,“然后呢?”
老头拍了拍脑门,懊恼道,“哎呀!扯远了!”
“那年元夕,全城的人都跑到河边看美人歌舞。夜幕降下来后,民间的女子依着旧俗放河灯祈福,那些宫人见状也都买了河灯来放!整个河面飘满了灯,精致的画船之上美人如云,那场景简直太美了,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儿我仍旧记忆犹新。”老头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一脸陶醉。
清浅笑道,“所以后来每年元夕,所有的乐坊都争着抢着来此献艺?”
老头眯眼笑道,“要说真正让世人争相效仿的缘由……”老头顿了顿,似是在思考要怎么说,“皇上对皇后的深情打动了无数少女,都纷纷写下祈愿如意郎君的纸条放在河灯上随水漂流而去。恰在这时,一个宫人弹琴唱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分’,惹得无数人落泪。”
“从第二年开始,到了这一天,城中女子都会到此放河灯祈愿,比乞巧节还要更热闹。我都记不清到底是从哪年开始的了,先是有小乐坊那一天乘船献艺,后来规模越来越大,慢慢的,河边经过休整,客舍林立。”
话说到这儿,清浅和涟漪也正好挤到了河街上,一眼望去,尽是璀璨灯火。清浅猛地拉住一脸兴奋使劲往前钻的老头,“喂,老头,你说了这么多废话,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今年这么多人!”
老头望了望河那边,全是人脑袋也看不到啥,皱了皱眉,“皇后死的那年,两个小皇子也不知所踪,这些年皇上一直以为两个皇子也去了,悲伤不已。前些日子,二皇子安然回来了,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减免赋税。总之,今年的年节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更不得了的是,二皇子无意间提起宛城灯火的由来,皇上竟下旨宫廷的乐师也来凑凑热闹!”
“你说,这些人还不挤破了脑袋也要来一睹风采。恐怕是全天下最好的乐师,最美的美人,最绚烂的灯火……”河面传来幽幽丝竹声,老头急切地甩开清浅的手,“哎呀,不跟你们多说了!”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清浅哑然失笑,看来这些日子错过了不少消息。回首问涟漪,“我们也去看看?”
涟漪抬眸望了望挤得水泄不通的河街,树上都爬了人,摇头笑了笑,指指远处一座高楼,“我们去那里!”
“好!”说完,携手飞身而去。
有人看到她们,但也只是一瞬,注意力就被吸引到河那边。挤在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还好有栏杆挡着,不然铁定被挤到河里。
“哎呀,我的脚!”
“轻点轻点!”
咒骂声不断,纷纷扰扰。但这是寻常人家的子女,因消费不起河街今日贵得离谱的茶楼客舍,只得挤在河街上,
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弟,此刻正三五成群,或端坐桌旁,或倚在雕栏上,遥望河面。楼层越高人越少,也几乎可以认定身份越加尊贵。那些人才不在乎花多少银子,能在河街的楼阁之上赏灯,已经是可以向朋友炫耀的资本,是身份的象征。
凄婉的琴声陡起,丝竹声渐渐隐去,十几位青衫女子鱼贯而出,在月光和灯光交映下,水袖轻舞,美得如九天仙女。清丽的歌声伴着乐音响起,“岁若清浅,一曲红绡断,潇湘涟漪,无你何欢。烟雨江南,回眸,又一段云烟。人依旧,月无言……”
“呀!是如意坊的海棠姑娘!”单是听到这歌声,不少人已经失魂落魄了。
“海棠姑娘——”
便是楼阁之上,不少的公子也跟着唤道,“海棠姑娘——”
如意坊的海棠姑娘才貌过人,却自持清高,多少人千金以求,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今日能听到歌声,简直就要高兴得哭了。
清浅和涟漪在楼阁最高处落定。涟漪问,“海棠是谁?怎么这些人这么激动?”
清浅轻轻一笑,正要回答,被一个厚重的男声打断,“海棠就是一个在都城混饭的歌女!”言辞里,尽是不屑。
男子一身黑衣,又躺在暗处。清浅一惊,方才竟然没察觉这里有人。冷着脸说道,“我们姐妹二人要说些体己话,还望公子移步他处。”
男子取下罩在脸上的檀木扇,坐起身来,斜睨着清浅,“本公子先来的!”
大冬天还扇扇子,真够酸的!清浅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因为你先来,风景都看过了,可以去别处看看了!可我二人才来就走不合适!”
这么说倒有几分道理。男子如是想着,差点就起身迈步了,突然转醒,怒瞪着清浅。说瞎话竟然也能这样理所当然!沉声道,“我若不打算走呢?”
“那我请你走!”说着袖中白绫飞出,直扑黑衣男子。
男子被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谁知白绫只是幌子,随之而出的几根银针尽数入体,顿时浑身都不能动弹。男子诧异地看向一身白衣的清浅,相貌平平,气势凌人,至于手段……
清浅闪身接住他,轻声道,“对不住了!”
涟漪看到清浅将男子放到远些的阁楼顶上才回来,大笑道,“你啊!”
“我嫌麻烦!那男子不简单!”清浅说道。
涟漪点了点头,和清浅并肩坐下。就像当初仲秋节,和明月坐在楼顶上,赏尽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