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凭什么她只是因为出身不好,便要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他人为奴为婢,只为了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想要进入书院读书?凭什么,凭什么她只是缺了一点儿运气,就只能屈居于顾雁飞身后,成为要捧着顾雁飞的婢女,顾雁飞只是对她叔父说了两句话而已,凭什么就能够当自己是救人一命的恩人,摆出那样的态度?
凭什么,凭什么顾雁飞说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她的未来和命运只掌握在顾雁飞的一个命令里,即使她并不爱那个人,他只是一个毫无前途的小厮!又是凭什么?顾雁飞随随便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够将她软禁在这里,让她绣嫁衣,让她没有办法求助,只能够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
这些都是凭什么!顾雁飞不过是运气好,所以托生在了顾家而已!倘若是她……倘若是她在顾雁飞的这个位置,一定能够做的比顾雁飞更好!有这么好的身份,为什么偏要学武!不会迎合王爷的喜好打扮自己,总是看上去大度又慈悲,什么慈悲!不过是懦弱罢了!心里指不定如何嫉妒,在王爷面前却连一句重话都不说!她怎么当得起这个王妃的身份!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满心满眼都被这样的想法充斥着的清姝终究是有些控制不了神情,她低着头尽可能的让自己不要去看顾雁飞,却没发觉顾雁飞事实上是微微垂着鸦睫再她的,她脸上那些愤恨混杂着嫉妒的,眼睛之中闪着妒火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的表情,全部都一丝不漏的让顾雁飞看在了眼里。
倘若顾雁飞不是顾雁飞,那么重生回来的她,大抵会很欣赏清姝这样的性格----她有想法,有执念,有梦想,受得了寂寞,自然也能够受得了屈辱,经受的所有屈辱都是在给自己的未来铺路,两面三刀这样的都是小场面,顾雁飞见过最好的,就是上一个瞬间还是能够跪在地上喊皇后娘娘你醒一醒的忠仆,下一瞬,也能够是伏在皇帝怀里满脸羞涩的漂亮女官。
只可惜啊——只可惜,这一世,重生的是她顾雁飞,她既然是借着上一世最后所有的绝望才重生归来的,那么这一世,又怎么能辜负自己上一世所受的那些苦,怎么能忘记上一世那些埋骨他乡的将士的英灵。她注定了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自然也就注定了清姝无论是怎样的算计,都不过是一个输字。
“没听见本王妃说什么?”清菀半晌没有回音,顾雁飞自然也不会给她什么积蓄在心中愤恨下去的时间机会,她虽然这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要事要忙,但是接下来的仗还有的打,她不养精蓄锐,怎么接招?她声调冷冷的,似乎已经带上了隐约的薄怒,她是王妃,自然是凌驾于王府所有的女人之上的。
听了这话的清姝自然要惶恐,作为奴婢,惶恐了,便是自然要跪。她以前跟着顾雁飞的时候,旁人也就罢了,她没跪过顾雁飞,自然也就没有跪过顾霁风,没有跪过顾大将军,没有跪过楚羿,甚至是没有跪过任何一个侍妾----她还是顾雁飞贴身奴婢的时候,隐隐约约的,身份似乎是要比那些侍妾还要高的,估计这么多年,原本下贱的膝盖骨头都该养贵重了,只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一跪,吃痛,身子便往旁边歪倒过去。
顾雁飞递了一个目光给她身边的尺素,尺素会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清姝的身边,她抬起腿来,一脚踩在清姝的背上,将清姝向旁边歪倒的身体踩端正了,看着她不堪其重的弯下身子,甚至额头都要磕到地上,才缓缓收回了脚。清菀知晓尺素不怎么喜欢说话,便在一边儿配合极好的开了口:“王妃娘娘面前跪都跪不住吗?”
清姝被尺素踹了这样一脚,只觉得自己背上的那一只脚似乎有千斤重,几乎要将她的肺腑全部从嘴里踩着吐出来似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上去狼狈极了,倘若是楚羿在这儿,可能会因为清姝这个模样而心生怜意,上一世的顾雁飞在这儿,大抵已经开始责骂尺素下脚不留情,可是在这一世的顾雁飞眼里,一点儿波澜都泛不起来。
她只是垂下眸光,看着清姝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唇角浅浅的抿了一点儿不悦的弧度:“跪都跪不住,你是不服本王妃的教导,对本王妃有所怨言?”她没有给清姝张口解释的机会,只是轻轻的一个停顿,便很快接着说了下去,“膝盖这么金贵,这样就受不了,以后也是做不好一个奴婢的,自个儿领罚去罢,在院中跪上两个时辰,时辰不到不能起来,本王妃自然会派人监督。”
“奴婢----”清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辩解就这样被她自己吞回到了肚子里,她如何不知道怎么辩解都没用了,莫说是顾雁飞一言既出怎么会反悔,这分明就是顾雁飞有心想要磋磨她罚她,这样的一个身份压下来,让她怎么敢说不?她现在不过是个奴婢……怎么就只是个奴婢呢!清姝气的发狠,一双银牙紧咬,几乎将顾雁飞扒皮吃肉的恨。
可是无论她在心中将顾雁飞如何五马分尸大卸八块,在顾雁飞那接近于冷酷的神情之中,她还是只能装作心甘情愿的认下自己的身份,又脸上带着笑的俯首下去,她还要说----还要说:“多谢王妃娘娘体恤,奴婢现在就去,定是将膝盖养好了,做好……做好一个,奴婢。”
听着清姝心不甘情不愿的将“奴婢”那两个字压得极低,却还是得做出一副奴颜媚骨的谄媚模样,顾雁飞此时再想起当初刚刚相识的时候跑来寻求她一个安身之所的清姝,竟然也觉得陌生的恍若隔世----她本应从那个时候就看出这个小姑娘不一般,可是却还是义无反顾的求了祖母将这个奴婢留在了自己屋里,当做姐妹对待,最终落下个与自己夫君狼狈为奸,在他们手上送了命的结局。
顾雁飞不愿意在想下去,也并不觉得想下去会有什么旁的,轻轻摇了摇头,她再也没有端起自己的面前的茶水,任凭那清菀特意换来的价格不菲的好茶就在那个粗制的瓷杯之中彻底凉透。她起身,甚至脸回头赏给清姝一个眼神都吝啬,垂下目光来,她缓缓抿了抿唇角:“你好好反省罢。”
“是----奴婢谨遵王妃娘教诲。”清姝的声音里似乎隐隐约约带了一点儿薄凉的嘲讽意味,她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屋子本来就狭小,刚刚站了那么多人,宽裕不出一点儿地方。现在那些富贵气和人气都随着顾雁飞的离开而离开了,她一个人形单影只的跪在地上,趴俯下去,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语调恭敬,听着顾雁飞带着二人离开,她抬起了头。她只能见到顾雁飞背着光的背影,那些太阳撒下的光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来,但是她仍旧倔强的昂着头,目光落在顾雁飞鬓边那闪耀着红蓝二色光芒的镶嵌玉花及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她认得这一支发簪,甚至,甚至还……
“小姐!这是将军亲自托人给您打的发簪,听说价值当真不菲呢,您瞧瞧,喜不喜欢!”顾雁飞在阁中待嫁的时候,按照礼数是不能够出门的,也不能够与楚羿见面,顾雁飞平日里无聊,全靠清姝为她带一些杂记,话本子一类的生趣,只是没想到,今日清姝带回来的竟然是一个金丝楠木所制的扁平的木匣子。
顾雁飞伸手从清姝的手里将木匣子接过来,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两下,掂了掂重量,一边儿嘟囔一句还挺重的,一边儿打开了木匣,里面躺着一支钗环,为赤金所造,玉质的花瓣之中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烨烨生辉,这之下又有两颗稍微小一些的红蓝宝石,确实是流光溢彩,价值不菲,纵然是不喜欢这些的顾雁飞,也赞叹了一声:“当真漂亮……”
“是啊,小姐,这真是又贵重,又漂亮。”刚才途中清姝事实上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只是因为怕被别人看见,心中焦急,只是瞥了一眼。现在这样的一直簪子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眼睛里全部都是赞叹的神情,不由自主的这样回应了一声,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碰,却在碰到那支簪子之后骤然回过神来,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盯着顾雁飞有两分疑惑的目光,她却是缓缓在唇角笑开一个娇柔的弧度:“小姐今日的发髻正好适合这个款式,我给小姐上发试一试。”她一边说着,一边坦然自若的取出那一支簪子,小心翼翼的拔出了顾雁飞原本簪着的一只玉簪子,将手中的镶嵌玉花及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插了进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有些抖。
看着揽镜自照,光鲜亮丽,特别是那一支簪上垂下来的一串流苏正压在鬓边,明艳的不可方物,又贵而骄矜的顾雁飞,她抿了抿唇角,一时之间竟然是心口悸动到不能自已,是抓心挠肝的眼红。
“你喜欢?”照着镜子的顾雁飞似乎是从镜子之中察觉到了清姝的失态,笑吟吟的又看了两下,方将镜子放了回去,微微侧头,她伸手拔下了那支簪子,然后取下清姝头上的一个插梳,伸手将簪子簪了上去,看着清姝还没反应过来,她抿着唇角打量了一番,忽的笑了,“这簪子你带着也漂亮。”
发间沉沉的压着一个簪子,就像是有什么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沉沉的压在了心尖----这由不得人不喜欢,也由不得人不动念不贪心,不想要一直将这东西留在自己身边。清姝伸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那一支簪子,骤然红了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