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羿这样的人面前说话,是颇需要一种技巧在,而页二十显然是深谙此道,他说了这么多,随随便便就讲完了这个故事里某些人的一生,但是事实上他说出来的有关雨彤的事并没有什么不真实或者是撒了谎的地方,只是将某些只有顾雁飞她们知道的,雨彤本人说过的那些事细节隐藏起来,再随随便便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自己猜测说上两句,就能够将原本这件事的真相给扭曲并且隐瞒过去。页廿一和廿二坐在页二十身后,听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来挡住了自己的表情。
页二十在结尾处说的那句话显然是带偏了楚羿的想法,他将雨彤和阿悄的故事从复杂的恩怨情仇变成了两个女子都喜欢同一个男子,争风吃醋一时犯了糊涂做出来的这件事。顺嘴就将雨彤现在为什么会在杨府这件事解释的清清楚楚,就算是杜珊珊和楚羿对这件事有所怀疑,之前在杨府,杨秀才对于雨彤的宠爱有目共睹,最近这段时间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杨府之中原本在杨秀才身边伺候的奴婢眼睛都恨红了,都开始谣传雨彤给杨秀才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蛊。
楚羿又问了一些相关的细节,全部被页二十不动声色的圆满了过去,他眉眼之中写满了若有所思,指尖轻轻蹭了蹭下颚,唇角带着一点儿礼貌性的笑意,似乎是再没有想到有什么问题,虽然觉得有雨彤这件事还是在某些部分上让他感受到一点儿微妙,但是更多的,再问这几个暗卫,估计也问不出什么。轻轻颔首,他的目光落在页二十身上,里面写着矜持的满意,又一笑:“这两日辛苦你们了,不愧是顾家的暗卫,这办事效率当真是没的说,你们莫要急着回去,在这儿用了晚膳再走。”既然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他并不吝啬口头上夸顾家两句。
页二十听了这句话,正好端起了茶盏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回头递页廿一和廿二一个眼神,二人立刻会意,原本只是浅浅有些倦意,现在愣是看上去脸色苍白下一瞬间就要睡过去了似的。页二十眸子中很快的闪过一分狡黠的光,回头去看楚羿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上了一点儿抱歉似的笑容,他颇为惭愧的低了低头:“殿下的赏赐我们原本不该多说,但是通宵达旦了两日,现如今我这两个兄弟精神也有些撑不住了,只能浪费王爷美意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偏了偏头,脸上的笑意是实打实的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一双眼睛里全部都是真挚,楚羿顺着页二十的动作往后看了看,廿一廿二确实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话已经说到这儿,他也没有一定要邀请下去的意思,顺水推舟的点了头,说了几句好话,就看着三个人起身行礼之后很快离去了。
“殿下……这些人,能够全信吗?”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一直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青竹却在这个时候抿起了唇角,他的目光沉静,看着楚羿手边的杯盏里已经空了,便提着温了茶水的瓷壶过来给她满上,他似乎对于页二十等人有些顾虑,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全然是不信任和疑惑,窥了一眼楚羿的神色,他浅浅抿了抿唇角,状似不经意一般询问道。
楚羿听了青竹的这句话,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忪,他敛下眸光,没能让青竹看到他眼睛之中一闪而过的凌厉的光,他向来多疑,就算是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青竹也不能免俗——更何况,自从清姝的那件事爆发之后,他无论再信任青竹,还是不免多添了一个心眼,而青竹刚刚说的那句话实在是不够好听,虽然似乎是随口一问,但是语意中的挑拨还是分外清晰。他不动声色的抬起头,似乎是有些不解的询问:“为什么不能全信?”
青竹的道行比起楚羿终究还是要浅一些的,他看着楚羿脸上带了一点儿疑惑的神情,自以为没有露出一点而马脚,反而是拨动了楚羿多疑的神经那样,眸光中浅浅的露出一点而得意,似乎整个眸子的颜色都要更亮一些,他没有发现这一切都落入了不动声色的观察他的楚羿的眼中,只是做出了一点儿思索的样子,然后试探着开口:“毕竟,毕竟那些人都是顾家的人,是王妃的人……”
“是王妃的人?”楚羿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一刻忽的有些茫然——这分明是离间的词句,可要离间的,竟然是他和顾雁飞?青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他和顾雁飞非亲非故,更是不可能有什么仇恨在,他是被谁买通,又受了谁的指使?这不能怪楚羿想得太多。实在是因为他费劲了心思也不可能想到,青竹是因为远在江州的清姝,才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清姝在楚羿记忆中一直没什么地位,她不过是顾雁飞身边一个长得不错性子也很讨楚羿喜欢的奴婢,但是奴婢就是奴婢,真正讨不到手的时候,便也将人扔到脑后去了。
楚羿的语调微沉,青竹在楚羿身边这么多年,早就应该能够听出楚羿语调里的不悦然后选择闭嘴才对,可是也正是这个时候,因为兴奋太过。他没有注意到楚羿这句话隐隐藏着的怒意,只认为那是一句疑惑的反问,立刻往上添砖加柴道:“正是,那三个暗卫,不都是叫页什么……这页,正是顾的一部分啊。”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依你所见,王妃是顾家人,所以她带来的暗卫也是顾家人,所以会对我们不利,不能全信,是吗?”楚羿的声音无喜无怒,语速也是适中,似乎只是将青竹刚刚说的这件事的事实陈述了一遍。看着青竹严肃点头的样子,他骤然变脸,不怒反笑,“那你的意思就是,王妃顾氏始终是顾氏?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嫁进了王府叫做楚顾氏?你知不知道我们二人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这些暗卫不能相信,难不成他们还能将我的信息传到王妃的耳朵里去不成?这件事对王妃能有什么好处?”
楚羿的怒气来的让青竹防不胜防,他的瞳孔在楚羿如疾风骤雨一般扑过来的怒火之中剧烈的颤抖了两下,见状不妙立刻撩开衣袍屈膝跪了下来,他这一跪坚定又快速,倒是在一时之间堵住了楚羿想继续骂下去的嘴,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诚惶诚恐起来,他生生将脸埋下去,一边在心中咒骂了一声自己还是太过心急,一边开口:“奴才……奴才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现在大势所趋。谁都不能过度相信,这三个暗卫虽然是王妃娘娘带过来的,但是毕竟不是王妃娘娘的身边人,是顾府培养出来的,若是生了二心……”
楚羿又如何听不出来青竹现在说的和刚才说的其实并不是一件事,他刚刚一口一个王妃一口一个顾氏,现在看着他突然生了气,便就成了王妃娘娘,那三个暗卫不是王妃的身边人,但毕竟是顾府培养出来的人。这是各个家族心照不宣的一个知识,无论谁会背主,顾府培养出来的死士和暗卫是绝对不会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府每一年对外的那些暗卫雇用价格一日高过一日,每一个暗卫在受雇于人的时候都是认那个雇佣他的人为主,不可能有二心——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这么放心页二十三人的原因。可是他完全被蒙在鼓里。就算是按着雇佣身份,顾雁飞这一位雇主的身份也远远在他之上。
青竹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只觉得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能够离间王爷和王妃之间的关系的机会,即使之前经历了一次清姝翻脸不认人的背叛,但是在青竹的心里她仍旧是那个相逢的时候莞尔一笑就惊落树上点点杏花花瓣的漂亮姑娘,是会叫他青竹哥哥的小姑娘,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做什么都愿意——虽然,这或许已经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相信的机会了。
可是青竹即使是趴在地上仍旧满怀期望的那双眼睛,在听到楚羿的声音之后还是骤然灭了下去,楚羿的声音沉稳,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和肃杀,似乎是青竹只要敢说一声不,他也丝毫不介意就将这条命留在夏州——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只要顾雁飞在誉王妃的位置上坐一天,就说明在这一天之中顾雁飞对于楚羿是有所增益的,楚羿就会让顾雁飞积蓄坐下去。
“今天你说的这些我就当是你失了智,青竹,本王不希望还能听到第二次。”
青竹听着这样的话,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都咬碎了,那张埋的低低的脸上终究还是出现了一丝愤恨的神情,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将那些不渝压下来,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儿诚惶诚恐又知错了的笑:“奴才明白。”
楚羿很满意青竹这样的表现,微微点头应下一声,又道:“起来罢。”他端着手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抬眸望出去的时候天气还是阴沉的,几乎有些分不清时辰了,只是大概知道午膳时候快要到了,微微抿了抿唇角,他又转头吩咐青竹,“午膳过后我将刚刚得到的信息写入信笺,下午你找个机会把信件送出去,务必小心,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是,奴才遵命。”青竹看着楚羿若有所思的侧脸,眸光闪烁了两下,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清姝,齿尖浅浅的咬了咬自己的唇瓣,直到尝到一点儿血腥味,才不动声色的松出一口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点儿浅浅的笑意来。看着门口身影一晃,便知道是送午膳的人来了,他浅浅颔首,“时辰到了,还请殿下移步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