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雁飞和尺素离开杨府回到令宅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但天色还是暗着,虽说快到六月下旬,但是由于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上的云厚厚的一层,不仅遮盖了月光,连太阳都要惧它们三分,总觉得连日出的时间都有一日日的推迟——可是分明还没有立秋。顾雁飞换下身上半湿不干的劲装,顺手连带着尺素的一起扔进屋子角落的衣娄里,她在杨府的时候为了不让雨彤察觉出一点儿一异样,精神一点儿都不松懈,即使是在黑暗里明知道她看不见,一举一动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看上去一副轻松又漫不经心的做派,实则极其耗费心神,现在骤然松懈下来,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和疲惫。
换了一身干净一些的寝衣,顾雁飞在桌边坐下来,桌上茶壶里的茶已经凉透了,但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她倒出半杯来一口气喝完,才缓缓的松出一口气。去隔间换衣服的尺素这个时候出来了,看见顾雁飞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茶杯,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好看:“小姐怎么又喝凉茶?这茶过了夜了就不能喝了!”
“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又不是泥捏的,难不成喝一杯凉茶还能给我冲散了不成?”顾雁飞靠着半本凉茶醒了神,指尖在自己眉心按揉了两下,甚至在眉心掐出一个浅淡的红印,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分外引人注目。缓过一口气,她抿了抿唇角,指尖在瓷杯上敲敲打打,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只是尺素却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顾雁飞这样的动作,房间角落里燃着的炭火还未曾熄灭,她拿出火钳拨弄两下,确定余温未散,将一壶水搭了上去,顺手将顾雁飞面前桌子上的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瓷壶提走,她有两分心不在焉似的,转头的那一瞬差点儿被脚底下的一个低矮的圆凳绞出一个踉跄,顾雁飞微微抬眸,有两分疑惑:“你在想什么?”
“恩?”尺素知道在顾雁飞面前自己是不可能瞒过什么的,更何况忠心的奴婢本来就不应当欺瞒自己的主子什么,想到这儿,她也只是垂下眸光来,只露出一点而疑惑又不解的笑容来,“我在想……小姐给雨彤吃了什么?小姐来的时候身上似乎也没有带什么毒药一类的……”
虽然在句尾添上了一句解释,但是顾雁飞又不傻,尺素问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明白的——是不是今天自己的表现吓着她了?雨彤想要背叛固然是错,但是毕竟没有真的做出背叛顾雁飞的事,再者二人也只是盟约关系,不是主仆,就算是背叛了用这样的手段似乎也有点下三滥。她这样想着,唇角浅浅勾起来的那么一点儿带着倦意的笑容就有些无奈,她轻轻抿了抿唇角,一时之间觉得手头有些空——刚刚那个瓷杯里的凉茶早就被她喝光了,现在嗓子眼里有些痒意,大抵是有些想喝酒了。
指尖无意识地蹭在一起搓了两下,顾雁飞轻轻叹出一口气来,垂下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尺素——还好,至少尺素能问出这个问题,代表着她还是一个善良且心思赤城的人,这样的人跟在自己身边,是自己赚了。顾雁飞想到这儿,低笑了一声:“那不是什么毒药,前些日子妆迟不是做了那一种丸状的圆子吗?黑色的是豆沙裹的,我去厨房看她的时候顺手拿来玩的,也没想到真的用得上,我哪里能随手就拿出这么厉害的毒来,说什么时候毒发,就什么时候毒发?若不是我手快,说不定她还能尝出两口豆沙的味道来。”
“不是毒药,豆沙圆子……?”尺素完全没有想到顾雁飞会给她一个这样的答案,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都僵住了,她刚刚翻来覆去的在心中想了一路,一方面觉得雨彤即使有错但是罪不在此,一方面又觉得这样的威胁手段终究还是有些下作了,没有想到顾雁飞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来,现在真的听到顾雁飞的解惑,反应过来之后为刚刚自己的想法觉出一点儿无地自容,声音也不免低下来,“是这样……是我多想错怪小姐了。”
顾雁飞看起来倒是并没有因为这样的一个问题和尺素生出什么嫌隙来,眉眼之间仍旧带着一点儿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她的手指轻轻叩在木桌上,语调还带着点儿温柔:“是我提前没跟你说清楚,这也怪不了你,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发展,我没想到雨彤倒戈的那么快,不用一点儿特殊手段容易坏事。”
尺素想了想今天到了杨府看到的,雨彤的表现从头到尾都很不对劲,她对于顾雁飞展现出来的那一种没来由的亲昵正是说明了她心中有鬼,楚羿要查雨彤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顾雁飞这儿,那就说明同在杨府的杜珊珊也一定已经明白了雨彤对于那半本账册有威胁,时间不等人,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顾雁飞这样的表现实在没有什么可苛责的,更何况,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错事来。尺素想到这儿,从回来时就一直让她感到焦躁的那一股心口上的阴云终于散开,她弯起唇角:“那两日之后的解药……?”
“随便装小半瓶面粉给她就是了,又不会中毒。”顾雁飞抿起唇角摆了摆手,似乎在那一瞬间也觉得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有些不太厚道,但是想想就算不太厚道,总算是能够暂时将雨彤那边的事解决了,至少现在,顾雁飞半点儿雨彤会临时倒戈的想法都没有了——这个女子是个惜命的,她能够那么快就忘掉自己心心念念的未婚夫,那么就肯定能很快的下定决心彻底放弃杨秀才,雨彤的信息还没有传到楚羿和杜珊珊那里去,一时半会儿,杜珊珊应该不会下手,这半本账册,她拿定了!
说到这儿,顾雁飞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唇角略微勾起一点儿的那些笑意逐渐淡下去,她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似乎是无意识地轻轻眯起眸子,透出一点儿冷冽的光:“两日之后子时一刻,你去杨府,务必从雨彤手中拿到半本账册——如果她没出什么幺蛾子,拿到账册之后就将她接出来,连夜送走。她毕竟是外人,东西丢了一定会被怀疑,我们还没到非要让她送命的地步,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让她往南逃。”
“我去杨府?”顾雁飞的这一番话说的很快,声音又轻,若不是尺素一直认真注意着顾雁飞,说不定也会以为她只是随随便便用很快的语速讲了个故事,而不是在对她下达命令,耳尖儿一动,尺素找到了心中觉得违和的地方,有些不安的再次反问一遍,“只有我一个人去?”
顾雁飞看着尺素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微微抿起唇角,刚刚那样一副思虑深重的样子像是冰雪消融似的,忍俊不禁的笑了:“是啊,你一个人去,怎么,你害怕吗?”
尺素当然不是什么害怕,她毕竟是顾府训练出的死士,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严苛的训练,活到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不懂事,后来记事了,从来不知道害怕恐惧为何物,她只是对顾雁飞这样的态度感到不安。雨彤手中的半本账册对顾雁飞是如何的重要,重要到今夜冒雨用上下三滥的手段都要确定那半本账册一定会拿到自己手里,现在到了收网关头,却只让她去拿,顾雁飞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她不去,肯定是因为还有别的安排。
尺素想明白这些,忽的抬起头来,一双黑板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看向顾雁飞,带着不安和疑惑:“我不怕只有我一个人去,但是小姐去哪儿,小姐安排了什么?”
“我?”顾雁飞倒是没怎么想在尺素面前隐瞒她想去哪儿,只是为了避免尺素瞎操心,她不问,顾雁飞自然不会主动的说,现在问起来,也只是轻轻抖了抖长睫,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儿温和的笑意,“收网这种事,一边提起来,另一边自然也得跟着提起来,否则另一边儿的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她浅浅的一笑,“我去夜探林府密道,说不定会有收获。”
“不行!太危险了!”顾雁飞话音刚落,尺素的声音就骤然炸响在顾雁飞耳侧,声音之大几乎要将住在同一个院里的妆迟她们惊醒了。望着顾雁飞有些许不赞同得到神情,尺素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轻轻咬了咬唇瓣,她往外看一眼,声音虽然小了下来,但是语调里仍旧是并不改变的坚决,“不行,小姐,一个人去林府真的太危险了,密道之中是否会有无法躲避的机关等暂且不论,但是就连里面到底有没有剩下的半本账册我们都不能确定,实在是不能直接去冒险啊!”
尺素的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那一双眼睛中的担忧更是要溢出来了似的,看得顾雁飞心头一软,但是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没有临时反悔更改的道理,她刚刚就说过,如果不同时收网,你根本不会知道杨府什么时候会发现半本账册不见了,等到他发现不见了传讯过去,再去林府找那不知踪影的半本账册,估计早就被销毁甚至转移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顾雁飞赌的是那半本账册收在林府的几率,赌的是杨大人的多疑。
只是面对着尺素这样的目光,顾雁飞浅浅的抿了抿唇角,还是咽下了口中较为冷漠严肃的说教。她不是好坏不分的人,尺素是真的担心她为她好,她明白。安抚似的露出一个笑容来,她抿唇:“我不会一个人去的,你放心,我会带着页一页二一同前去,我保证,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不会受伤。”
当然,对于顾雁飞最后答应下来的这句话,到底什么样才算陷入险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好在尺素听了这句话,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下来,细细思索之后也承认这确实是绝佳的机会,再三叮嘱顾雁飞不要冲动一定要小心,等两个人睡到床上,天都蒙蒙亮起来。似乎是云也醒了,雨声逐渐加大,顾雁飞略微有些惆怅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又不能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