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了暂时不要给我传信?你怎么直接到杨府来了?”
雨彤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尖锐了,顾雁飞听到这样的语气,不动声色的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这是在黑暗里,她确信雨彤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就那么一瞬间,她很快恢复了原先神情淡淡的模样,她轻轻在榻边坐下来,身上的气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摄人,语调微冷,她抿起唇角来,轻轻开口:“若是我再不来,怕是什么时候失了雨彤姑娘的消息,都不一定。”
顾雁飞的语调明明只是平淡的,甚至听不出一点儿凉意,倒是像是涓涓的泉水,一直是那个声调,无大江大河的壮阔肃杀,也没有湖水潭水的死寂,只是那样平常的一句话,没有半分责问的语调,却平白让雨彤后背渗出一背的冷汗,连带着手指都颤抖起来。顾雁飞已经知道了吗?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不动声色的咬紧了自己的唇瓣,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稳定下心神声音全然没有了那种尖利的味道,她欲盖弥彰的笑了:“雁飞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就在这儿,为了我们两个的计划每一日都殚精竭虑,怎么会失去我的消息呢?”
“殚精竭虑?”顾雁飞这个时候似乎是带了一点儿疑惑的,她似乎微微偏了偏头,在黑暗中雨彤并不能如何清晰的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但是她身上的那一种令人生厌的孤高和威严却在那一瞬间将她包围,她只听到顾雁飞似乎也轻轻地笑了一声,转开了一个话题,“雨彤姑娘在杨府这么久了,可知道每一日这杨府之中有多少个护卫守护?”
护卫?是了,杨府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进来的地方,她知道顾雁飞会武,但是也只是觉得或许就是普通的一点儿拳脚功夫,毕竟顾雁飞虽然看上去长了一副略带冷傲霸气的长相,但是从来没在她面前使过武功,从袖子下面露出来的皓腕也好,雪白的一段脖颈也好,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能有多厉害?但事实上,夏州离江北不远,就算雨彤只是一个普通的奴婢,也不可能没有听说过江北顾府的威名,只是她一时之间并不能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将这两个顾字联系到一起罢了。
“我不知……很多吗?”雨彤的声音仍旧带着笑意,但是听起来似乎有些僵硬了。她虽然并不知道杨府有多少护卫守护,但是也不是没见过偶尔碰到的那些护卫盛气凌人,且个个瞧上去都雄壮威武的模样,杨大人将那么重要的账册藏在杨府之中,又做了那么多亏心事,守着杨府的那一支势力,当真会很小吗?她咽了一口唾沫,手指攥紧了锦被,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点儿力量。
她再一次听到顾雁飞笑了,只是这一声笑意里很明显的能够听出带着嘲讽的感觉,似乎是她的错觉,她竟然从顾雁飞那黑漆漆一片,只能够看到模糊五官轮廓的脸上看出顾雁飞嘲讽的牵起了唇角虽然明知自己和对方都不可能看得清,顾雁飞还是伸出了三根手指:“光今夜我粗略站在围墙上估计的,便大约有将近三十人。这只是夜里的守卫,白天的必定不是这一批人,那么就大约有六十人。雨彤姑娘,这杨府这么大,伺候人的奴婢,大抵也不过刚刚四十人罢?”
顾雁飞的话不错,杨府虽然大,建筑也精巧,但是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主子,自然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奴婢来伺候。除了杨大人和杨秀才,再就是两位姨娘和她们各自生下来的两个庶女,姨娘和庶女算是什么主子,最多只能算是半个罢了,左右还是要伺候杨大人的,林林总总的那些奴婢加起来,似乎也不过刚刚四十七人——现在还要添上一个杜珊珊,那就算四十八人。这四十八人住着这样大的一个宅子,而隐藏在暗处的那些护卫,就有六十人。
雨彤在这一瞬间,似乎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顾雁飞刚刚没头没尾的问她这么个问题做什么——既然这一夜有三十多人守护,那么一定将杨府守卫的密不透风固若金汤才是,那现在好整以暇的坐在她身边甚至能够脸上带着笑容的顾雁飞,是怎么进来的?她难不成真的插了翅膀,能够飞进来不成?雨彤悚然一惊,刚刚咬破停止流血的唇瓣再一次被扯开,敷衍的笑了笑,语调里却是掩盖不住的惊慌:“原来有这么多……”
“是,是有这么多,所以雨彤姑娘,你应该清楚——”顾雁飞忽得提高了一点儿语调,刚刚若是身上的那一点儿威压还只是让雨彤感到心惊的话,现在所展现出来的几乎让她当场趴下去,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听到顾雁飞的语调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儿隐秘的笑意,“我能够在这三十人的眼皮子底下闯空门一般毫无顾忌的闯到你的面前来,就一定能够从这儿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你带出去,或者说,带不出去一时失手让你陷入危险甚至丢掉性命,这样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这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威胁了。
雨彤茫然的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过了好一阵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刚刚顾雁飞说了些什么,不经过脑子,她当场就张开嘴想要叫喊,只是声音还没来得及刺破这寂静长夜,就被轻柔但是不可抗拒的一直手捂过来,给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儿里。顾雁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是一只成精了的妖魅,亦或是深夜回来索命的厉鬼:“别叫,你叫出声了,我可不敢保证,是护卫来的快一些,还是我这双手更快一些。”雨彤仿佛回到了自裁未遂被顾雁飞带回令宅的那一夜,绝望且恐惧。
“不要出声,明白了吗?”顾雁飞的声音仍旧是轻轻地,倘若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光语调听起来,还以为顾雁飞是在讲述什么睡前故事,哄不听话的孩子安然入眠,“你若是明白了,就点点头,我自然会放手的。”
雨彤听了这句话,立刻点了点头,仿佛是害怕顾雁飞感受不到似的,几乎要将整个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顾雁飞给她的威慑和恐惧都太大,她恍惚着抿住唇角,觉得之前自己作为盟友时胜负心极强的将自己整个人提到和她同等地位上的举动有多么的滑稽可笑——她似乎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面前的顾雁飞不是什么普通人,更不是什么善类,她虽然还没做出什么背叛的事,但是已经生了背叛的心思,已经是逃不过。
“真乖。”她的这一切的心理顾雁飞似乎浑然不觉,真的像是在哄一个不通话的孩子似的,眉眼带笑,感觉到雨彤拼命点头,便放开了自己的手。她顺手在雨彤的锦被上擦去刚刚捂上去的时候蹭在自己手掌中的口水,垂下眸光来,语调仍旧是轻的“你应该庆幸,你还没有做错最重要的那件事,雨彤,否则刚刚,就不只是捂住嘴那么简单了。”
雨彤整个身躯都颤抖着,在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将她包围,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似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声音都带着沙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完成你当初和我结盟的时候答应下来的那件事,仅此而已。”黑暗中的顾雁飞像是撕去了在白天的时候一直披在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和的皮囊,虽然声音仍旧动听,语调一点儿起伏都没有,全然是温和的,但是身上那一种狠厉的气势,就算是在战场上滚过十几年的老兵来了也要腿软——这是顾雁飞上一世在无数的战场中血气熏染出的气势,也是在皇宫后位上做了十几年所积攒下来的威压,能够以女子之身为楚羿明里暗里打下小半个江山的人怎么可能是带刺的玫瑰花,顾雁飞其人,本来就是不能碰的带着毒的利刃,“我要那半本账册,你就说你愿不愿意给。”
愿不愿意给?雨彤在巨大的恐惧中竟然还分出了一点儿苦中作乐的心思,她想,我若是现在说我不愿意,那么下一瞬间,估计这条命也就没有了。一边儿这么想着,她一边儿竟然还有两分把自己逗乐了的意思,看来是恐惧太大,几乎要将她这个人逼疯了。可是很快,她就反映了过来,这个问题她不能不回答,而且答案只能有一个。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杨秀才那一双晶亮的眼睛撞进她脑海里,她哑然了片刻,本来已经到到了唇边的话竟然没能说的出口。她不过是个文普通的女子,或许稍微厉害一点儿,不过是心更大一些,女子本来就没什么爱情可言,谁对她好,她就能在下一瞬说服自己已经动心,就像是在危难之中稳住了张家给了阿悄一个依靠,这段时间杨秀才给她的那些无微不至的关心,大抵也让她明白了当初阿悄为什么会对杨秀才动心。
“爱情重要还是命重要?更何况,你真的爱他吗?”顾雁飞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响起来,仿佛是一道惊雷,炸在雨彤耳边。经过这样一段时间,顾雁飞大抵也摸索清楚了雨彤这个人的性情,由于她心更大更强硬一些,便也更会潜意识之中的审时度势,她在张府的时候对阿悄好是因为在阿悄身边她就是半个小姐,后来愿意陷害张大善人,纵然是有未婚夫的原因在,但事实上也是明白杨秀才之事过后即使张家恢复从前的太平,她也并不能从中获利,后来跟顾雁飞结盟,是因为顾雁飞能够给她一时的安全,再后来,不过是看上了杨秀才对她好,想要求一个安稳。
只是什么样的安稳,都不可能比得上自己活生生的一条命,更何况刀已经架在脖颈上,哪里有资格去谈爱情。雨彤也不过是挣扎了一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在心中为杨秀才告了声罪,开口的时候声音里还带了一点儿谄媚的笑意:“愿意,当然愿意,我们还是盟友,不是吗?”
顾雁飞满意的点了点头:“两天之后的子时一刻,在杨府后门,我要拿到那半本账册,别想着耍滑头——”顾雁飞的话骤然一顿,她伸出手,动作迅疾如风,一把钳住雨彤的下巴,使她不自觉的微微张开了嘴,下一瞬,一颗圆溜溜的丸子就被她扔进了雨彤的嗓子里,根本不用咽下,直接滑进了雨彤肚子里,“我拿不到东西,你就别想活。”
“你给我吃了什么!!!”雨彤的声音骤然惊慌起来,黑暗中,她的那双眼睛在那一瞬间亮的惊人,仿佛是一匹狼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顾雁飞。
顾雁飞只是笑,语调里的威胁意味却很浓厚:“我拿到东西自然会给你解药,乖,你是个聪明人,两天后的子时一刻,杨府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