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与其他的行业不同,门口立着高高的用来自卫的木栅栏,走进去,便是一道逼仄的小小空间,柜台极高,连带着坐在柜台后方的店家都高高在上,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毕竟是当铺,当你走进这儿,手中五十两的东西就要折成三十两,与这二十两一同被折去的,还有一个人自己身上的傲气和自尊。
可顾雁飞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她不是来典当东西的,也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比店家里的人矮了一头。为了避免在下周街道上遇到认识的人,她这几日出门都是要用黑纱的帷幕将自己的容颜结结实实的盖起来,再穿上一身劲装。只是这并不能掩盖她的身姿,她相较于一般的女子高挑些也纤瘦一些,脊背一向都挺得笔直,身上自有不怒自威的傲气在,特别是现在她没有半分想要掩饰的意思,就显得更加引人注目。
她在走进当铺门的那一刻就感觉到暗中有一束丝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是什么善意,但是也不能对她自己造成任何的伤害——当铺有当铺的规矩,既然是典当贷款的地方,自然也会有为了防止有人前来闹事的护卫。她没有闹事的意思,正午时候当铺里空空荡荡,她目光在柜台上一扫,脚尖轻点,没有踏着柜台前方凳下的台阶,而是直接飞身坐了上去,裙袂飘扬,可帷幕的轻纱却纹丝不乱。
柜台里面坐着的店家显然是被顾雁飞突然飞上来这一招给怔住了,他目光很快在顾雁飞身上打量了一遍,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应当露怯,借着清嗓子轻咳的名义坐的更加端正一些。只是顾雁飞这一招虽然有些俗套,但事实上着实是好用极了,店家气势已经落了下风,就算是声音再稳重,也不免藏了两分惧意:“这位姑娘,是有什么东西要典当的吗?”
“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顾雁飞虽然带着黑纱厚重的帷幕,但是声音还是没有丝毫改变的,仿佛是落在地上的碎玉,她的手指落在柜台上,纤长又洁白,轻轻敲击了两下,她帷幕后面的唇角轻轻挑了一点儿习惯性的笑意,开门见山,“我要看刚刚那个黄衣女子典当的东西。”
柜台后的店家一愣,脸上的神情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的不自然,其实说起来,典当行有典当行的规矩,在典当时限没有过去之前,别人典当的东西在典当行里一般都是保密的,这说起来是心照不宣,但是其实也就是大家都默认的规矩,第一次碰上一个上来就要看别人典当物的,他目光飘忽了一下,甚至似乎带了点儿笑:“什么黄衣女子,我没见过这个人,大概是姑娘你看错了,请回罢。”
“看错了?”顾雁飞抿了抿唇角,笑容的弧度似乎愈发清晰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又慢条斯理的从锦囊里掏出一块金锭来,看上去大约有将近九两十两,色泽漂亮熠熠生辉,看上去就不是那种掺了废料的金子,而是上好的金。她顺手将金锭放到柜台上,不大不小的磕出一声清脆的响,“我再说一遍,我要看刚刚那个黄衣女子典当的东西。”
店家的目光落在金锭上,怎么说都是开当铺的,如何也不可能不识货。这样的精金可比同样重的金子要贵重多了,融了重新添一些东西进去,价值将近能够翻出一倍还多,这不是什么小数目……他的目光挪动的那一瞬间似乎都有些艰难,但是再三斟酌,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黄衣女子,姑娘请回,这金锭我们不收。”
顾雁飞微微抿了抿唇角,眉眼之间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她见过比这些人更加难缠的,既然刚刚那个店家的目光在这一块金锭中停止过那么一瞬间,那就说明只是钱财不够——顾雁飞这么多年,什么都缺过,就是从来没有缺过钱。而对于顾雁飞来说,能够用钱财解决的问题,实际上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顾雁飞想了想,又抿了抿唇角,这次伸手进怀里,下一瞬掏出来的是一根漂亮的玉簪子。这只玉簪子是顾雁飞原先在江州的时候在街上逛街的时候买的,玉质很不错,雕刻的功夫也是上等的,只是款式简单一些,顾雁飞只用它随意挽挽头发,也说不上喜欢,后来被妆迟送了一根木簪子,便将这一根替了下来。
这根玉簪子被放在柜台上的那一瞬间,顾雁飞肉眼可见的上面的店家眸光闪烁了两下,虽说夏州也算是富庶的地方,但是毕竟夏州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县,能买得起玉的人不少,真正会拿出来典当的,倒是没有多少人,更何况是这样称得上不错的玉质。他的目光再三在上停留,最终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我们……”他似乎是再一次想要拒绝,但是直到顾雁飞又从锦囊里抓出一把数量不少加上闪着光的银叶子,再也没能说的下去。他望着面前的这些东西,似乎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既然是当铺,无论有多少规矩,都是出来做生意的,生意上下左右都是为了一个利字,你是生意人,没必要放过送到自己手头上的生意,是不是?”顾雁飞的玉器还算是缓和,只是风轻云淡的浅浅带着劝阻的意味,语调中的那一点儿诱人,却是谁都听的出来的。
虽然这话足够市侩,总是有些让人觉得太过真实,但是显然,那个店家已经被顾雁飞说中了,他轻轻低头一晒,脸上也露出一点儿笑意来,摇了摇头,态度却已经模棱两可起来,轻叹一句:“这算是什么生意。”
“我拿钱,跟你换一个情报在,这怎么就不算是生意了?”顾雁飞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尾音落在空气之中,轻轻柔柔的落在柜台上。
也就是这么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彻底说动了柜台上的店家,商人以利为先,就算他现在将东西拿出来给面前的女子看了,刚刚离开的那位姑娘也不会知道,更何况她这么多年多多少少在这儿典当了不少东西,从来没见过赎回去一样,他也不怕到最后事情败露。店家伸出一只手,将顾雁飞面前的东西往柜台里面一揽,轻轻颔首:“姑娘说的是,稍等。”
顾雁飞唇角谢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看着店家似乎很快的清点了一遍刚刚她抓出来的那一把银叶子,又将东西全部很快就收进柜子里,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另一个柜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却看起来繁杂的东西。有女子用的收拾,还有一些银瓜子银制的小玩意儿,更多的,却像是男子身上的玉佩,或是挂在脖子上玉牌一类的,店家轻轻点了点头:“这就是杜姑娘刚刚拿来典当的东西了,一共典当了三百六十两。”
她的目光上下在其中扫了一遍,心中却逐渐升起疑惑——这些东西多而繁杂,精致的并不多,她一边捉不准刚才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一边又觉得这些东西不值得三百多两的价钱,从这些东西里来找出是不是还有楚羿的东西实在是太困难,她抿了抿唇角,忽然灵机一动,抬头望着店家问道:“这些里面最值钱的是哪一样?”
店家似乎毫不好奇顾雁飞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轻轻斟酌着思考了一下,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那个包裹中的杂物中翻找了一会儿,半晌之后扯着一条流苏拽出一个小小的香囊,托在手中给顾雁飞看:“是这个老银烧蓝香囊,您看。”
“香囊……”顾雁飞在看到那条用小小的玉珠子穿起来的流苏的时候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等那个香囊被拽出来,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自己刚刚的想法是正确的,这个香囊,果然是楚羿的东西,是个小小的菱形的银制的香囊,做工繁杂,样子也精巧,底下的流苏都是用玉珠子穿起来的,底下更是缀着雕刻精致的玉坠子,这个香囊楚羿向来很喜欢,看来这次来夏州也没有离身,所以才和那块原本应该在这儿的那块玉出现在这里。
顾雁飞抿着唇角想了想,却似乎突然抓到了那个店家刚才话里的一个盲点,他称呼为那个黄衣女子“杜姑娘”,要么他们是熟人,要么是那位黄衣女子常常来到典当铺,否则不可能对一个客人清楚名姓,顾雁飞想到这儿,轻轻掀起了眼帘:“刚刚那位黄衣的杜姑娘,是什么人?”
店家听了这句话,似乎又有些为难,艰难地垂下眼帘,实则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顾雁飞,无非是想要一点儿好处罢了,顾雁飞也毫不吝啬,又从身上掏出几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推:“这些够了?”
“够了够了!”店家看着心花怒放,连忙将那些银锭收了起来,才缓缓道来,“那位杜姑娘是东街上怡红楼里的花魁姑娘,常年来当铺里当东西,东西似乎……都是从自己恩客身上扒下来的,过的一直都紧紧巴巴的,在这儿典当的东西从来都没赎回去过。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
怡红楼中的花魁?看来这段时间楚羿过得不错,还知道去怡红楼找乐子。顾雁飞轻轻一点头,应下这个消息,轻轻点头,也没有多留的意思——他想去会会这个花魁杜姑娘,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说不定这花魁就是这一世楚羿的贵人也说不准:“没有别的了,告辞。”
她转身欲走,却又再一次听到了店家的声音,店家手中扯着那个楚羿的香囊,轻轻抿了抿唇角:“姑娘这个香囊不要了?”
“不要了。”顾雁飞连一个目光都没在那个香囊上停留,正预备着转身跳下方凳离开,却觉得袖子里属于楚羿的那一块玉佩无比硌人,她不求财,也不喜欢这块玉佩,原本应当是要丢了的东西,何必还要戴在身上。从袖子里将玉佩摸出来,她顺手往柜台上一拍,“这块玉送你了。”
随即跳下方凳,任由那个店家在后面茫然的询问却不再理会,很快就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