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三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从鸡鸣寺出来,多铎兴致还挺高,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上了台城。

上城头的所谓路只有两尺宽,原是砖石砌成,如今却崎岖不平杂草丛生。用不了轿,吕殷殷和另一位姓陆的美人就走不了了,只好留在寺里。钱昭没缠脚,倒并不拘是坐轿还是走路,低头跟在耿谅身后。

其实那城墙并不高,不一会儿便到了顶上,由此俯瞰玄武湖,只见水天交接处雾蒙蒙的一片,荒寒的湖面上散落着几个小洲,无数水鸟飞起飞落。“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韦庄的诗大约就是在这儿咏的,只不过这城墙早不是那时的“台城”了。

城墙上风很强,衣袍被打得“啪啦”作响。她刚出了一身汗,被这凉嗖嗖的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战。忽然,一件披风兜头罩下来,将她整个包住,就听那多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暖和了吧?”

钱昭将盖住双眼的兜帽拉下来,惊诧地抬头望向他。自从那晚她错失良机,已经有好些天没能接近他了。

“怎么,还冷?”多铎瞧她怔愣,一双大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心头一热,忍不住调笑道,“要不要爷给你暖暖?”

她双颊生晕,红着耳根摇了摇头。多铎盯着那水润润粉嫩嫩的嘴唇,恨不得一口吞了,却强自按捺着,心道,不能急,若是她从此讨厌了自己,那便大大不好了。中秋那晚可真吓着她了,第二天一早还红着双眼,不知是不是哭了整晚。

钱昭摇了头又后悔,难得不用自己扑上去,却又被她搞砸了。不过,她是真不习惯他靠近,比如现在,双腿就直打哆嗦。多铎性好渔色,她见过出入他卧房的女子不下五个,每晚轮流,少有独眠的时候。吕殷殷大约很讨他喜欢,常被召去陪他吃酒唱曲玩乐。钱昭着意观察,却实在学不来,只纳罕她怎么能说笑着就靠入他怀中去,不别扭么?

多铎虽克制着没上去搂着亲一口,却忍不住揩点油,便握住她的手道:“也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回吧。”

钱昭咬了咬牙,没挣脱,由他牵着拾阶而下。心中却想,这蛮子懂什么赏景,刚才在寺里看那胭脂井倒是兴致勃勃。带路的降臣有意讨好,将那井的典故娓娓道出,他抚着下巴问:“爷今儿跟陈后主像不像?”那降臣汗颜道:“臣无此意,王爷恕罪!”

他却左拥右抱着得意道:“那陈叔宝藏井下头带着张孔二妃,爷今儿身边也有两个美人,不比他差。”说着往吕殷殷与那陆美人脸上各吻一记,惹得二女娇笑不止。那降官阿谀道:“那陈叔宝亡国之君,怎可与王爷相比!王爷英明神武,自然是打败了陈叔宝的……”说到这却住了嘴,大概是意识到将多铎比作那场战事的胜方杨广也多有不妥,钱昭暗嘲他端起板凳砸自己的脚。

多铎却不以为意,问:“打败了陈叔宝的是谁?”

那降臣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隋帝。”硬生生省了一个字。

“哦。”多铎则完全没听出来,只问,“最后那张孔二妃如何了?”

那降臣答:“张丽华被砍了脑袋。”

多铎“啧啧”几声,直道:“可惜了,可惜了!”他倒是真只关心女人,就算是一千年前的也一样。

斗篷几乎拖到脚踝,下坡的时候非常碍事,要不是多铎坚持,她早脱了还他,哪会像现在这样,每迈一步都极小心。被他捏着的掌心全是汗,粘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吕殷殷盯着她身上的斗篷和被多铎牵着的手,眼中寒光凛然。钱昭如芒在背,十分不自在,多铎却笑眯眯地揽住她的肩,将她送上马车。

回程时,钱昭独坐在车厢内,身体蜷缩着环抱自己。

“宋椿,宋椿。”

随便啃了点馒头咸菜当做晚饭,钱昭便开始挑灯夜读,只翻了几页书,便听见耿谅在外头一边唤她一边拍门。

她“吱呀”开了门,耿谅道:“宋椿,王爷唤你过去呢。”她不由疑惑起来,平时掌灯后多铎都会召吕殷殷她们陪伴,喝酒玩乐闹到半夜,今儿怎么想起她了?难道……她心头一跳,脚跟顿了顿,感觉那匕首就贴着小腿肚,心绪立刻安定下来。她回屋吹了蜡烛,带上门,便随耿谅去了。

正房灯火通明,她环顾四周,却只见多铎和随侍在侧的冯千,难怪今晚这么安静。多铎见了她,笑着招手道:“椿儿,来。”

钱昭抿了抿唇,乖巧地走到他跟前,垂手而立。多铎动手动脚习惯了,便抚着她头顶的发道:“吃过晚饭了?”

她并没有闪躲,低着头轻点了点。多铎十分满意她的柔顺,揽了她的肩拥她到桌前,道:“今儿他们刚供了龙眼上来,你尝尝。”

钱昭原以为他会像中秋那晚一样对她,这下瞧着白瓷盘里两串鲜桂圆却是愣了。

多铎放开她,伸手摘了一粒,剥了大半的壳,送到她嘴边,轻哄道:“爷还没尝呢,你试试甜不甜。”

钱昭呆呆地看着他手中乳白半透明的果肉,咽了口唾沫,脑中唯一的念头却是,他刚才净手了吗?

他耐心十足,将剥好的龙眼又往前送了送。钱昭抬头望着他满是笑意的眼,把心一横,就着他的手将那龙眼肉吞入口中。指尖触着了她柔软温润的唇,他心头一热,就想含住了仔细品尝。奈何想哄她心甘情愿,只得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强忍下冲动。

他随手把碎壳抛了,掌心朝上又将手递到她面前,道:“核。”

钱昭咬了咬下唇,把核吐在他手心里。

他笑着把核放在桌上,接过冯千递上毛巾,擦了擦手,问:“好吃么?”

刚才那情景,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她连是甜是苦都不知道,只是点头。

多铎望着她道:“冯千,把这些都送她房里去。”

冯千在一边答应了,捧着盘子退了出去。

她以为接下来才是正题,心刚揪了起来,哪知他却道:“回去歇着吧。”立刻如释重负,福了福便退下了。

冯千捧着瓷盘出了抱厦,耿谅在廊下想接手,也被他打发了,亲自送到西厢搁在桌上。他搓了搓手退到门口,却碰见钱昭进门,便错愕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钱昭用水盈盈的杏眼瞅着他,心道,你主子没留自然就回来了。

冯千皱着眉头就出去了,回到正房,听多铎哼着南曲,似乎心情十分舒畅,便在伺候他洗漱时问:“王爷,今晚就歇了,不留人服侍了?”

多铎睨了他一眼:“你怎么比爷我还惦记?”

冯千谄笑道:“嘿,奴才瞧宋椿那丫头挺招人疼的……”

多铎笑骂道:“滚,你懂个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是,是,王爷您早点歇着,奴才这就滚下去。”冯千说着为他放下床帐,便躬身退出房去。

多铎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就开始回想刚才将小美人搂在怀里,那身子是如何柔软娇嫩,一时间心痒难搔,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才入眠。

而另一头,钱昭也颇为烦恼,虽厌恶多铎好色不堪,却又担心他看不上自己的色相,失却近身的机会,为此辗转反侧了半宿。

此后,多铎也就占些“勾肩搭背”的小便宜,倒让钱昭有些心浮气躁。

刚入九月,多铎的逍遥时光便告结束了。重阳前两日,临时王府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不速之客。钱昭后来听说,那两个侍卫是摄政王派来“迎接”豫亲王回京的。多铎再没法不给面子,好歹赖过了初九,便开始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

满架的书,钱昭只挑了几本塞在行囊里。多铎见她依依不舍,便命人全部封装入箱搬上马车。钱昭知道后,便只能抚着书箱叹息,其实她本意并非如此。此次北上,必然是有去无回,带着这些书,恐怕也照顾不了多久,原想让它们留在南京,可能命运还好些。但既然事已至此,便顺其自然吧。

钱昭撩起车帘,望着道旁两三丈高的芦苇,发起呆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北上燕京,与六年前不同的是,这回走的是陆路。

途中几乎不见人烟,田地荒芜,有耕作痕迹的只十之二三,更有甚者,则如眼前,田中密密匝匝地长满一人多高的杂草。连年战乱,民生凋敝,人丁不是亡于屠戮劫掠,就是背井离乡躲避战祸。虽地荒丁亡,但税赋却少不了,不管是福藩还是满清,都需供养庞大的军队,所以这损失的田赋便摊派到还在坚持劳作的农人头上。

清廷去年不过占了京畿鲁豫,便公告天下免征三饷,做了个空头人情,结果刚打下了江浙,立刻自食其言,宣布照征辽饷。明季征收辽饷是为辽东用兵,与建州满虏对抗,满人当了权还课此税,竟连名字也不改,难道以为之前所谓“辽饷”是给他们上供吗?钱昭不无嘲讽地想。

马车渐渐慢下来,又到傍晚安营的时候了。

是夜,清军驻扎于微山湖畔一个小村子,钱昭被分配在征用的民舍过夜。一开始还庆幸不用住帐篷,可天黑之后几只硕大的老鼠就在屋里到处乱窜,闹得她几乎一夜没合眼。

本来第二天一早便要开拔,可不知多铎突然犯了什么毛病,命令原地休整一日。这蛮子王爷大清早就拉着大队人马去猎野鸭,中午便在野地里让侍从烹了猎物炖汤,饱食之后,还不消停,竟在芦苇荡边摆开了几根竿钓起鱼来。钱昭原以为能在马车内补眠,没想到跟着他一跑就是大半天。

湖边风大,时节又届深秋,钱昭虽穿着路上新做的棉袄,还是觉得冷。多铎在垂钓,众侍卫护在四周,皆是默默无语。她环抱双臂,倚着一棵柳树昏昏欲睡,只听得风声水声鸟鸣声,眼皮子快要合上时,一阵寒风掠过,又打个冷战清醒过来,如此往复。

“椿儿。”

她刚才又快盹着,仿佛听见有人唤她,这会儿脑子里还嗡嗡响,也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

“椿儿。”原来真是多铎叫她。

钱昭揉了揉眼,踏着满地枯叶走到他身侧待命。

多铎抬头瞅着她问:“累了?”

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哪知多铎长臂一勾,就把她抄到怀里。钱昭跌坐在他腿上,上半身斜靠在他臂弯里,浑身僵硬地抓住他的衣袖。多铎搂着她笑道:“爷这椅子舒服吧!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睡会儿,嗯?”说着挨到她脸侧蹭了蹭。钱昭忙压低脑袋,也不敢挣扎,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着靴筒里的利器,一会儿又想周围人都在看。

多铎放下钓竿,向身侧抬了抬手,冯千忙抖开风氅给他披上。

钱昭被他拢在怀里,厚实的大氅掩住了她大半身子。这时机再好也没有了!她没有迟疑,一手扶在他胸前,另一手便滑到靴帮上。

就在那一刻,两手同时被他压住,她一震,浑身血液几乎凝住。多铎的胸腔下,震动强劲而平稳,她的呼吸却随着自己的心跳急促而凌乱。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多铎早就清楚她的目的。

“冻着了吧?这么冰。”他把她的双手捉到一起,合在自己掌心中。

这时,她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中满是逗弄的笑意,没有一丝阴翳。她迷惑了,不敢肯定是否真的败露。

多铎盯着她莹□□嫩的脸颊,哪肯放过近在咫尺的菱唇,缓缓倾近便要吻上去。钱昭一侧脸避开,他便用唇触了触她的发迹耳廓,轻道:“再不睡,爷可要咬你了。”钱昭闻言立刻闭上眼,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多铎这回耐性十足,一直维持着固有的姿势搂着她,一刻钟后却开始浑身僵硬,手足发麻。两刻钟后,实在熬不住,只好换了一边胳膊让她靠。钱昭一宿没睡,紧绷了好一会儿,便真窝在温暖的大氅里睡着了。他见她睡梦中菱唇微启,忍不住低头亲下去,哪知刚印上那温软的双唇,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她便皱眉挣扎起来,压着脑袋往他怀里钻。

他失笑,越发觉得这女娃娇憨,将她裹严实了拥在怀里,不再去扰她好眠。

钱昭没睡多久就醒了,一睁眼便朦朦胧胧地见水面上有一支浮标上下跳动,她倏地从他腿上跃起,抓起那根鱼竿便往上提,只见一尾银白跃出水面,随着她提拉的动作反复扑腾。

有侍从用兜杆将那条鳊鱼抄起,多铎上前看了看,道:“啧啧,足有两斤。爷等了半天连个虾米也没钓着,你一出手就给今晚弄了个好菜。还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钱昭放下鱼竿,发现他还一个劲盯着她瞧,不由心里发毛,暗自怀疑是不是盹着的那会儿露了什么马脚。莫不是说了梦话?想到这,她脸都白了,额上直冒冷汗。多铎似乎对渔获满意了,吩咐收拾东西回营。钱昭闪在一边,不时偷觑他神色,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

多铎见她不时含羞带怯地偷看他,很是得意,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冲过去,俯身将她捞上马背。多铎的坐骑十分高大,钱昭抓着马鬃不肯松手,他只好搂着她的腰,轻声安慰道:“别怕,有爷呢。”等恐惧慢慢成了习惯,她便渐渐放松起来,坐得高看得远,如果不计较□□牲畜胸腔起伏脚步颠簸,开阔的视野还是十分令人享受的。

秋风压低道旁芦苇的茎秆,它们身后的荒田里,枯黄的杂草掀起层层波浪向远方的地平线推进。这原该是千里沃野,稻收之后播下整畦整畦的冬油菜,待来年春天,将是一片金黄的花海……

多铎松松地挽着缰绳,将她圈在怀里,一低头,鼻尖便能触着那半透明的小巧耳廓,几缕碎发拂到他脸上,挠得他心里麻痒麻痒的。原以为这样的亲近会让她羞怯抗拒,可这姑娘却直望着前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着实有些让他气馁。

快到村口时,却遇上一队清兵,为首的拽着个清秀的少妇,其余人则将一名年轻男子围在中间加以拳脚。那遭围殴的男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额头也破了,血水顺着脸颊流下,弄得发白的粗布蓝衣上血污斑斑。那少妇泪流满面,哭叫着要扑向丈夫,无奈被人制着,动弹不得。

不待多铎吩咐,齐布琛便下马上前问询。其实哪用得着问,看这情形便一清二楚了。齐布琛很快回来禀告,果然八九不离十。多铎只问前面是哪个旗的,齐布琛答是镶黄。

多铎面上不动声色,却想,那妇人姿色倒还不错,难怪被他们看中,不过要是椿儿替她求情,倒不妨管了这事。于是他远远看着,就等钱昭来扯一扯他衣袖,满眼祈求地望着他。哪知过了好久,也不见有动静,低头却见她背脊挺得笔直,眯着眼漠然地望着那妇人。他顿觉无趣,命齐布琛去叫他们散了,便算留下了那男子一条性命。

那为首的清兵奔过来行礼,多铎一言不发,只挥了挥手,便一夹马腹,带着身后人马回营去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恣意风流至高降临女配她天生好命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命之奇书重生之为妇不仁嫡女娇妃弥天记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
相关阅读
算命[综]朝花夕拾盛宠娇妻:吃定高冷秦先生!契约99天宠你成为一种习惯等待,故人归游戏(快穿)春风十里不如你[网配]王牌保镖[综]一拳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