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墨抓耳挠腮, 犯愁啊。这明明是两厢情愿,都表白了, 为什么乐乐反而显得羞羞答答的了呢。一跟他说话,便红耳朵, 眼睛也不敢直视你,虽然这反应是很可爱,可是他不想两人以后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啊。好吧,也许乐乐需要时间来适应新身份。
林家乐的确是在适应新身份,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对着阳台画画,画了一会儿便停下来, 傻笑一阵, 一会儿又蹙起眉头叹息一声,然后又画几笔。盛墨在书房里画设计稿,也有些心不在焉,偷偷地跑出来打量林家乐的动静。
“乐乐, 你叹什么气呢?”
林家乐唬了一跳, 手上的铅笔几乎都掉了:“盛、盛老师。”
盛墨蹲在他的椅子边,将下巴搁在林家乐腿上,侧着眼睛看他:“你还没说为什么叹气呢。”
林家乐垂下眼帘:“就是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盛墨挑眉:“那还用我来帮你证明一下是真是假吗?”
林家乐连忙摇头,耳朵又红了:“不,不用,我已经相信是真的了。就是觉得自己像突然中了彩票一样。”
盛墨笑:“你老公我可比彩票还值钱啊, 一张彩票最多才五百万,还不能增值,我不仅会赚钱,还能给你暖床、陪你说话,还会随叫随到。”
林家乐嘟囔着说:“你不是都答应给我做媳妇了?”
盛墨狡黠地一笑:“这其实都一样啊,我们都是男的,你是我媳妇,我也是你媳妇。”
林家乐想起来一件事:“盛老师,我们在一起了,盛伯伯和盛伯母不会同意吧?”林家乐知道盛墨的态度是极其认真的,绝对不是随便玩玩的态度,否则没有必要在自己身上花那么多心思。而自己,也不再存在半点侥幸心理,他已经可以确信,自己是无法再喜欢女人了,他想跟盛墨在一起,一辈子那么久。
盛墨握住林家乐的手:“乐乐,别担心。我虽然没有跟我爸妈明说,我喜欢的是男人,但是他们恐怕也是早就知道了。我爸妈他们都挺喜欢你呢,我每次说来找你,他们都是很支持的。”
林家乐有些汗颜,那对父母,既博学又慈爱,真是难得的好父母,自己简直是太平凡了,为什么盛老师和他们都会喜欢自己呢。但是他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盛墨把玩着林家乐的手指:“乐乐,你别担心,以后啊,就咱们一起过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爸妈,也就是你的爸妈。他们肯定会对你比对我这个儿子还好的,真的。等我爸妈老了,再将他们接过来,我们一起孝敬他们,陪他们到老。你说好吗?”
林家乐眼里有些湿润,盛墨为自己勾画的这幅蓝图,不正是自己一直都向往的吗?有亲爱的爸爸和妈妈,有亲密的爱人,虽然差了一个孩子,不还是有丢丢这个乖儿子吗?他含着泪点头:“好。”
盛墨站起来,在林家乐嘴上啄了一口:“别胡思乱想了,画画吧。我看看,这一处画得很好,这一块的阴影处理还差了一点,所以看起来有些失真。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尝试画一些水粉画了,以后给人做效果图的时候,就可以自己手绘效果图。走,去书房找水粉去,我教你调色。”
林家乐觉得自己的幸福生活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是屋外还有那如火如荼正在蔓延的非典,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此刻已经是完美的了。
这天傍晚,他们吃过晚饭,林家乐拿出体温计来:“盛老师,我们也量一量吧?”
盛墨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你想量就量一下吧。”
过了大概三分钟,林家乐惊呼出声:“糟糕,盛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盛墨放下书本,挪到他身边:“我看看。”一手接过温度计,一手放在林家乐额头上,“不烧啊。”低头看体温计,银色的水银果然停留在38.5的刻度上。
林家乐紧张地说:“额头上不烫,也许身上发烫呢。”
盛墨将温度计甩一甩,再看:“怎么还是三十八度五?坏了吧。”
林家乐接过去,甩了几下,果真还是不动,嘿嘿干笑了一声:“没想到是个坏家伙。”
盛墨将温度计扔进垃圾桶,想一想,又拣出来,有水银,应该会有造成污染,哪天拿去给化工学院的老师们去处理吧。“嗯,坏了,明天咱们去药店买支新的好了。这个还是放原来的盒子装起来,我拿到学校去给化学系的同事处理。”
林家乐将塑料套子装起来:“这个不能乱扔吗?”
盛墨说:“这里头是汞,有毒的,所以不能随便扔,会有污染。”
林家乐小心地放进抽屉里:“那就不乱扔。”
盛墨期待着晚上睡觉,到时将丢丢关在卧室门外,看乐乐还有什么理由拒绝,然后在床上将他这样那样,要弄得他哭出来才行。盛墨满脑子脑补那些画面,笑得一脸□□。
林家乐还是头一回见到笑得如此猥琐的盛墨,偷乐什么呢。正想去问他,电话响了,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响了四五声,他才接起来:“喂,哪位?”
“阿乐!”
林家乐心猛地一跳,叫自己阿乐的人可不多,而且还是最不期望的那个:“贺先生?”
盛墨竖起了耳朵,贺方旭居然还有乐乐的电话,还没有死心吗?
贺方旭在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是我,我想跟你说说话。”
林家乐正想把电话掐掉,对方说了一句:“我感染上非典了。”
林家乐眉心跳了一下,他将放在关闭键上的手指头移开了:“贺先生,您说笑吧,别是吓唬我吧。”林家乐虽然觉得贺方旭这人是可恨的,但是还罪不至死吧,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他不是高兴,反而是担忧。
盛墨用气声问:“乐乐,贺方旭?”
林家乐将手挡住话筒:“他说他得非典了。”
“啊?”盛墨吓了一跳,贺方旭是可恶,但是当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没有感到高兴。
“目前还没有确诊,正在医院住院等待确诊。”贺方旭一边咳嗽一边说,“我想我是凶多吉少了,所以特别想跟你说说话。”
林家乐求助地看着盛墨,盛墨说:“你陪他说说话吧。”
林家乐放开手:“好吧,贺先生,你想说什么?”
贺方旭说:“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方旭?”
林家乐说:“不能,对不起,贺先生,我们没有熟到那个份上。我很想知道,您是在哪里感染上的非典?”
贺方旭说:“其实也没有去哪儿,就是前几天从d市回香港之后,才有了咳嗽的症状。我没有去人多的地方。”
林家乐说:“如果没有感染源,也许就是普通的感冒,所以你就别多心了,好好治疗吧。就算是真感染上了非典,也不是不能治疗的,你要有强烈的求生意念,要相信自己是可以治好的,多半都会没事的。”盛墨一直都在竖起耳朵听林家乐打电话,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想一想,可不是前些天自己说给他听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泛出了笑意。
“希望如此。谢谢你,阿乐。我此刻真的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中的恐惧,但是我找不到人说,所以来打扰你了。”贺方旭说得可怜兮兮的。
林家乐想说,你不是有未婚妻么,找我干什么,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仿佛是在吃醋一样,便只好说:“谢谢贺先生如此信任我,林某深感荣幸。”
盛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乐乐这话绝对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官方得太可爱了。林家乐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盛墨凑过来,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林家乐唰地红了,要不是还和贺方旭说着话,他肯定挡回去了。
贺方旭不知道电话这头风光旖旎,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听你说说话,我心里就好受多了。阿乐,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走了之后,我看见你留下的存折和录取通知书,别提有多难受了。我一直在骂自己,为什么这么善良上进的人,我都不懂得珍惜呢。上帝一定是在惩罚我的罪孽,所以让我错过了你……”
林家乐有些为难地看向盛墨,指指手里的电话,盛墨凑过来听,贺方旭一人在那头倾诉衷肠,他也耸了下肩膀,摸摸林家乐的脸,以示安慰。
“……从小我父母就死于车祸,姑妈将我接到她家,将我抚养长大。那时候,她家的事业才刚起步,他们夙兴夜寐,姑妈吃了好多苦,和我姑父才将事业做起来。但是姑妈也累垮了身体,只生了两个女儿,就没法再生育。我姑父想要个儿子,但又觉得离了发妻太不厚道,就找了人借腹生子。那阵子,我看见我姑妈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独自一人在黑夜中饮泣。我心里真恨啊,恨不能去砍死姓庄的和外面那个女人。后来阿诚抱回来的时候,我以为这事就结束了,姑妈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我却什么都不能替她分担。
“可是阿诚出生不多久,我听说那个借腹生子的女人又怀上了姓庄的种,原来他们并没有如原先的约定一刀两断。姓庄的完全不避讳我姑妈,在外头公然养起了情妇,家里时常是阴云密布,鲜少有欢笑。当时我已经上中学了,姑妈为了不让我被这个环境影响,将我送到英国去念书。我上大学的时候,姑妈便抑郁而亡了。结果不到一年,陈秋堂,就是你妈妈,她便登堂入室了。你可知我心中的恨意?”贺方旭竟娓娓道起了那段林家乐不知道的往事,林家乐听着,只觉得无比同情这前庄太太,颇有点为自己的母亲陈秋堂感觉羞耻。
贺方旭接着说:“我当时学业未竟,姑父在姑妈去后,突然提出只提供给我学费,其他的一切费用让我自己赚取。等我毕业之后,还得为其服务五年以偿还这些年的抚养费和学杂费。我不知道这个点子是谁的主意,也许是姓庄的,也许是陈秋堂的。英国的学校,学生靠勤工俭学维持生活,是十分辛苦的,那几年我为了赚取生活费,不知道打了多少份工,还逃了好多课,才能够勉强维持下去,撑到毕业。”
这些事情,都是贺方旭以前从未跟家乐提起过的,林家乐听着,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贺方旭又说:“所以,你该知道我有多么恨他们。对不起,我对他们的仇恨也波及到你了。”
林家乐说:“已经没有关系了。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活在仇恨当中的,这是上一辈的恩怨。你自己有手有脚,还有能力,不依靠他们,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仇恨他们,其实也在惩罚自己,何不看开一点呢?我从小被父母抛弃,连大学都没法上,我现在也过得很好,没有觉得谁欠我的。你起码还有父母和姑妈爱你,你姑父对你再不好,但是也给了你一个家,还愿意为你提供学费。所以你并不是最可怜的人,世上还有好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学都没得上。”
贺方旭沉默了半晌:“你说得对,谢谢你,阿乐。”
林家乐说:“你好好养病吧。不要胡思乱想,就算是真是非典,也是可以治好的,别灰心,好好保重身体。我还有事,挂了吧。”
贺方旭拿着话筒,咳了两声:“好,谢谢,再见!”
林家乐挂了贺方旭的电话,呆愣了许久,盛墨坐过来,将林家乐半拥住,轻声说:“说完了?”
林家乐嗯了一声,闷闷地说:“原来生我的那个女人,就是电视里经常演的那种坏女人,夺人丈夫,还陷害前妻的子女。”
盛墨将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傻孩子,这都是一面之辞,姑且听之,不要当真,谁又是真的坏人呢。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自己牟取最大的利益,所以在被损害利益的人看来,那就是坏人。其实没有几个人是真的十恶不赦的。”
林家乐靠在盛墨肩上,喃喃地说:“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女人是我妈。”
盛墨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有时候,我们亲眼见到的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是从别人耳中听说呢。再说了,以后,我们也不需要再仰仗她半分,甚至连面都可以不见,所以不必那么在意了。”
林家乐嗯了一声:“你说贺方旭会不会有事?”
盛墨摸摸他的头:“不会有事的,不是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么?这个贺方旭绝对不是良善之辈,所以不会那么容易挂掉的,放心好了。”
林家乐呵呵笑:“好像说得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