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贝尔的手帕
受梅里韦特太太的唆使,米德大夫采取了行动,他给报社写了封信,从此南方各地吼声四起,声讨投机商、奸商和承包政府生意的商人。查尔斯顿港口已经被北佬的军舰彻底封锁了,威尔明顿成为封锁线船只出入的主要港口,投机商的作为已经到了耸人听闻的明目张胆地步。
斯嘉丽这次从塔拉回到亚特拉大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来半个月真的可以让很多事情发生改变。
亚特兰大的物价从之前就开始飞涨,不过这次邦联货币的贬值幅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已经在城里引起了恐慌。军需征粮的数额高的吓人,普通居民开始啃上了干巴巴的玉米面包,酥香的蛋卷和滴着黄油的甘薯早就成为往事。斯嘉丽因为提早在仓库里储存下了一小笔物资和粮食,所以心乱之余倒也不算太过吃惊。
大夫在给报社的信中措辞严厉,向忠诚的邦联人士提出呼吁,把卑鄙的投机商永远逐出家门。谁能一眼看出他信中所指,而亚特兰大人个个忠于联邦,于是忙不迭地把瑞特扫地出门,从自己的社交圈子中除名。
战火纷飞总是让岁月显得格外匆匆,在1862年秋天接待过瑞特的人家中,1863年只剩下贝蒂帕特小姐一家还愿意让他上门。上辈子斯嘉丽并不关心这个,这辈子因为从一开始就确定自己爱着他,所以格外担惊受怕。
她每天听着太太们咬牙切齿地赌咒他将来下地狱,暗暗为他捏一把汗,然而瑞特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每回一上门就笑眯眯地奉承贝蒂姑妈漂亮迷人,把老小姐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心理防线轻易击溃。
“斯嘉丽,你一定要告诉他,别再登咱们家的门了,好好跟他说嘛,我看准是你怂恿他来的……玫荔,你千万别对她这么好啦。”老小姐总是没有勇气对船长下逐客令,只好每次抱着瑞特送来的小礼物坐在客厅里,一边拆包装一边眼泪汪汪的。
斯嘉丽和玫兰妮结成同一阵营,坚决捍卫着船长登门的权利,这样的态度自然给她带来了更多非议。每当她和瑞特一起在桃树街散步时,人们都会故意撇国脸不去看瑞特,顺便也忽视她的存在。每到这时,斯嘉丽就乐天知命地笑笑,趁人不注意故意翻了个白眼让瑞特看见。
“看来奥哈拉小姐倒是乐在其中。”某个始作俑者似乎总是乐于撩拨她,时不时会故意试探一下她的底线。
斯嘉丽往往一眼看回去,半真半假地揶揄:“亲爱的船长,我可不像你那么伟大。”之后两人默契地一笑,沿着桃树街长长的街道安静地漫步,一路走下去,直到末尾。自从上次斯嘉丽在小巷口截下瑞特的马车,再到瑞特主动出手帮她哄骗杰拉尔德做棉花生意,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又增进了不少。
长距离的并肩而行,两人的衣料总会发生有意无意的摩擦和相触,那种感觉如同细小的水珠没入大海,旋即不见,却在心底激荡起一小朵一小朵浪花,让人不说话也觉得心中温暖。
走到桃树街尽头的时候斯嘉丽总会没来由地一阵后怕,仿佛下一秒瑞特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一切都会像美好的水晶一样,破碎之后无可挽留。瑞特离开的那一幕清晰得随时可以在脑袋里自动放映出来,那些真实而残忍的话语在脑袋里一遍一遍被重复,让她的整个脑袋都开始嗡嗡地响。
两个人的距离越近,那种唯恐握不住的恐惧就越深刻。在害怕的时候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握瑞特的手,五个手指的指尖刚刚颤抖着伸直、犹豫着靠近,接着就被自己的意志强制控制收回,在手心里团握成拳。
“他现在还不爱我。”她把嘴唇咬得发痛,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凭什么我非得现在让他知道。”
“我会靠自己攻下这座城池的。”
斯嘉丽深吸一口气,笑得像王座上胜券在握的高傲女王。瑞特在这时候低下脸来:“在想什么。”
斯嘉丽眨眨眼:“巴特勒船长,除了你,我什么都有想。”
其实,现在除了你,瑞特,我什么都没想。她从心底微笑出来,扬起下巴,带着比暖阳更加耀眼的容光看着地上并肩的影子,心里觉得满足愉快。战争虽然惨痛可怖,毕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能够握住身边的家人、密友,以及心里的爱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幸福了。
斯嘉丽回到贝蒂姑妈家后,还怀着尚未散尽的温柔心肠。她躺倒在自己舒服的床上,回想两人的从前种种,一幕幕旧时光景从眼前流水一般淌过。这时,楼下门厅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知道是玫兰妮从医院回来了。
她躺着听了听,诧异地发觉玫兰妮是一步两阶奔上楼来,于是连忙从床上坐起来,跑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一准是出事了,玫荔一向举止端庄,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玫兰妮冲进屋子里,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那样东张西望。她的神色惶恐,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脸颊上全是泪水,裙箍剧烈摆动着。他的手上抓着个东西,一股廉价香水的气味随着她飘进屋子里来。
斯嘉丽忽然有种不想的预感,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她把这种微妙的感觉先丢到一边,伸手关好门,走过来关怀玫兰妮。
“你怎么了,亲爱的?”
“哎呀,斯嘉丽!”玫兰妮的声音带着哭腔,跌坐在床上。
“姑妈回来了吗?噢,谢天谢地!斯嘉丽,我难过死了,我差点晕过去。彼得大叔吓唬我,说要把这事告诉贝蒂姑妈!真要是这样,我就真的不想活了!”
斯嘉丽心头一跳,眼光扫到玫兰妮手中的那条手帕,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住了。玫兰妮低着头用手帕擦眼泪,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说我跟那位小姐……呃,也可能是位太太……”玫兰妮用手帕扇着发热的脸,“就是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她叫做贝尔·沃特林!”
果然!
玫兰妮把事情的经过将给斯嘉丽听。她从医院回来,经过埃默森家的院子时,看到了藏在篱笆后面的贝尔· 沃特林。对方表示自己被艾尔辛太太拒绝了在医院帮忙的建议,但很愿意为南方的事业出一份力,所以才来找好心的韦尔克斯太太。
贝尔·沃特林给医院捐了一笔钱,还求玫兰妮千万不要说出钱的来历。可是上帝作证,她知道,她斯嘉丽知道得清清楚楚!
身体里原本凝固住的血液开始倒流,斯嘉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不愿面对的事情被硬生生摆在眼前。她顾不上安慰玫兰妮那颗受到惊吓的心,因为她自己不堪回首的伤疤正在被撕开,一道道横在心口,传来莫名的钝痛。
玫兰妮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斯嘉丽看出来她在忍着不哭,就伸出僵硬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手。
“我把你吓坏了吧,亲爱的,你的手这么凉!”玫兰妮抽了抽鼻子,把斯嘉丽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可我……我不能见了她就躲开,那多无礼呀,斯嘉丽,我……我替她感到难过。你觉得我这样想对不对呢?”
“没事。她给你的感觉如何,说起话来怎么样?”
最初的惊痛过去之后,斯嘉丽很快开始关心起现实问题,想要了解情敌的状况是所有女人的天性。更何况,当自己的情敌是一个□□的时候,有教养的贵族女子就更难以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呃,她说话语句不通顺,可我看得出她想尽力显得文雅,可怜的人儿。她说‘我也想出一份力。我也是联邦的人,跟你还不一样?’斯嘉丽,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你想,她既然愿意为邦联的事业出力,就说明她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
斯嘉丽没有听到想听到的东西,轻轻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个我不知道,玫荔,我们先来看看她捐了多少钱吧?”
玫兰妮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斯嘉丽把她手中的脏手帕接过去,上面打了个结,里面包着不少硬币,香水味浓的呛人。
她没有先去数钱,而是把手帕翻转过来,毫不意外地在手帕的角上发现了“r.k.b”三个字母。
那是几个格外让人心酸的字母,是姓名的缩写。斯嘉丽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还躺着一张一模一样的手帕。当时她和瑞特在山坡上采野花,他借给她包在花茎上,还赞扬了她的美貌。她收在柜子里没来得及归还,现在她从那个女人手里得到了属于他的另一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