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陪着苏老夫人的桃芯已经在身边服侍有十个年头了,是最得宠信的,这时候听老夫人叹气以为是为了小公子,便道:“老祖宗且放宽心,我看小哥儿虽然小,却也有当年大少爷的气度,只是没人在旁指点,如今放在老夫人身边亲自教养着,定能成才!”
苏老夫人闻言摇了摇头:“不,老身说的不是团儿,是沉香,可惜这个孩子是个女娃,可惜,真是可惜!”
桃芯诧然:“老祖宗,您这是?”
苏老夫人冷冷哼了一声极目远望,苏家层累如森的屋脊,在松柏掩映间森然大度,慷慨张弛,却又庭院深渺,三代人的积累,几十年的繁华,都在这一屋子里走过,如今,却是一道大坎。
“桃芯啊,你看,这一大家子,有一个,比的上这丫头的处事气度么?”
桃芯沉吟一番,道:“二小姐确实有过人之处,依奴婢看着,也就是老祖宗您,她还比不得,到底还需历练历练!”
苏老夫人瞥了眼桃芯,笑骂一声:“小蹄子越来越会说道,胆儿都给我惯大了!”
“若不是老夫人教诲,桃芯哪能有今日?”桃芯嘻嘻一笑道。
被桃芯这般宽慰一番,苏老夫人倒去了几分沉重,话匣子开了:“你这话其实并不夸张,瞧这一家子,不是不成器,不能成大事,就是心眼小,远虑不足,苏家的基业若是靠这些人,怕是撑不过几年,看这些年,苏家竟然要看那些个外来的娘家人脸色,叫老身日后怎么去见老太爷,去见我那孙儿?”
说着狠狠顿了下拐棍,沉重的拐棍砸在地面咚咚作响,桃芯小心翼翼看了看苏老夫人脸色,那深深不忿的表情这时候一览无余。
这些日子也是够憋屈的,儿媳妇和孙媳妇俩个女方家里头都在京城地位显赫,当初是有攀高枝的目的,只是老夫人心性孤高,又见不得自家人这么总是屈就着,当年孙少爷苏劲松着实让苏家风光了一把,也正因此才有这些人家愿意来攀亲,算是双赢。
只是自从苏劲松死后,苏家渐走下坡,再没个出类拔萃的人来,怕是没几日好风光。
“劲松交给我的虎符,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能担得起,若是这丫头是个男子,我就交给他,让他顶了劲柏的事几年,等团儿大些了再交回去,当初那些劲松的旧部,还能不服么?”苏老夫人长叹,这家里头看得上的,身份不够,看不上的,倒是会闹腾。
“那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要抬举二小姐么?小哥儿还小,看小姐对他颇为爱护若是能让她看护着几年也行呀!”
“唉,这又能几年呢?到底要嫁出去的!”虽然这里十□□嫁人正常,那也就四五年,现如今团儿到底小了点,时间太仓促。
“女孩子又不能领兵,你别看那些个小子对我还算尊敬,无非是因为老身是劲松的奶奶,当年我们钱家,也同样是将门,所以还肯给我个面子,无奈劲柏那小子,却是根本压不住,要不然这些年何必辛辛苦苦找小哥儿去?”
虽说这人是终于找到了,也接回来了,看着也不是不能够教导的好,就是年岁太小。
倒是意外知道大儿子外头还有个野丫头,本来是想就是个丫头不接回来也罢了,可是,听说那个薛氏的门庭,虽然是个庶出,却如今在朝廷受到了重用,薛氏到底是人家家的二小姐,和自己有这门亲事,若是能再巴结上,对苏家绝不会是坏事。
她看不起那私相授受的孩子娘,薛家也没肯承认这门儿女亲事,那个女了算是翻过去的一页,可是这个血脉亲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也许总有用得到的日子。
意外的是,这个不怎么上心的丫头却令她刮目相看。
“桃芯,你去和大奶奶说,就说我吩咐的,让我身边的初夏去服侍二小姐,她那儿就不必再寻人了,有什么需要让她去我那取,人家好歹刚进门,别屈着这丫头!”
桃芯一愣,初夏是除了她之外老夫人身边四个大丫头之一,也是个老人了,老太太从来没将自己身边教养好的丫头送过人,显然非常重视这个二小姐。
只是这份宠爱,也不知道那二小姐能不能受得住,多少人看着,妒着,还有人算计着。
也许连老夫人都不是单纯的宠爱着。
怎么说,也不过才见面而已……
沉香目送众人出了祠堂,这才轻盈的走近团儿,小家伙抽噎着跪在那里,有人给垫了个蒲团,一时半会也不会累着。
“团儿,不哭了,我给你擦擦脸吧!”沉香掏出怀里头帕子,轻巧的给团儿擦拭脸蛋上的泪痕,小家伙迷糊着一双红眼,看着沉香:“沉香姐姐,为什么他们都那么凶?为什么奶奶要罚团儿,团儿做错了什么?”
“你该叫我小姑姑,以后别忘了!”沉香淡淡道,拭净孩子脸上的泪,神色漠然:“哭吧,今晚上哭够了,以后就不要再哭了,知道么?”
“为什么?!”团儿不解,更不解的是沉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冷酷,祠堂面北,屋子虽然大,却无比阴冷,如同此刻的沉香。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只会哭的男人,团儿,你告诉小姑姑,你要做一个只会哭鼻子的懦夫?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团儿默然了会,抽抽噎噎道:“团儿要做男子汉!可是团儿以前不是男孩子呀?”
“昨晚上是不是苏劲槐让你去的枕浪苑?”沉香并没去费心解释,只是问。
团儿点头:“他突然进我屋子说有好玩的要带我去看,然后就进了那个院子,又进了个屋子,那里头点着好多蜡烛,还有许许多多白条条,他就带着我点那条条玩,然后就走水了,屋里好大的烟哦,呛死团儿了,后来不知道谁抱住我跑出去然后就带我回屋去了,今早上那个小叔叔又来见我说如果我说是他和我一起玩的就是孬种,以后不会有小伙伴和我一起玩,他还说以后学堂里都是一般大的小孩,我如果要和他们一起玩,就不可以说实话。”
“你想和他们玩么?”
团儿细细想了下,摇头:“团儿不喜欢,他这是欺负人!”
沉香咧了下嘴角:“还不算笨,知道好歹!”
团儿茫然看着沉香问道:“可是小姑姑,为什么他们要欺负我?我觉得他们都不喜欢团儿,就像在柳嬷嬷那里团儿闯了祸那些嬷嬷看我的样子一样,可是团儿并没有闯祸过,为什么他们要讨厌我?”
“因为你是他们的敌人,是来和他们抢东西的!”
团儿莫名其妙:“小姑姑,我不懂,团儿没有抢过什么呀?”
“你的存在,就是一种抢夺!”沉香伸出手抱住了团儿双肩,略略用力抓紧神情严肃认真的盯住团儿:“团儿看着我,你要记住,你如今姓苏,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这个家,如果你要做一个男子汉,就把眼泪收回去,挺起胸膛来,让这里所有欺负过你的人看一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团儿有些害怕,因为沉香突然的严厉,可是沉香此刻却牢牢攥住了小家伙不让他躲避:“团儿,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弱者才会被欺负,如果你想要不被欺负,那就要变强,变得谁也欺负不了你才行!懂么?”
团儿咧了下嘴角,却被沉香一喝:“不许再哭,看着小姑姑,如果你还想哭,那小姑姑以后什么也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
团儿被沉香的严厉吓着了,可是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醒醒鼻子,最终还是把眼泪忍住了。
“小姑姑,我饿了!”
沉香闻言笑了,看起来这个团儿倒有几分可塑,虽然怕,却能收敛,他身上有股子顽强,还有股子大而化之的本事。
笑意才刚刚到达唇角,突然便凝滞在一处,下一秒她突然搂住团儿一下子滚了出去,咕噜噜滚到墙角边,电闪雷鸣般拉扯住一个长椅角推了出去!
笃笃笃几声响,几道寒芒闪过,硬生生便被阻挡在几寸外。
“团儿抱紧我,别乱动!”沉香断喝,小团儿也机灵,一下子揪紧了紧紧贴住了沉香。
就看到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大堂中,盯住了一大一小俩个身影逼了过来。
沉香一把抄起手边香炉就朝着对面摔去,对方一闪身,趁着这机会沉香抄起另一把椅子就往身后一排的烛火摔去,顿时一片黑暗笼罩在了这个大厅中。
祠堂平日并无人烟,只有当值的来打扫一番,老夫人一群人走了后,这里便安静许多,这时候已经接近掌灯时分,又离得主屋偏远了些,更是阴冷冷的没什么人。
沉香盘算了下,这里头烛火必须长燃,这会子灭了定然会引人过来,这中间也有刻把时间,只要她们坚持住这一会儿,便能安全了。
她就着这烛火灭的当口搂住团儿就要朝香案底下扑过去,只听得耳边劲风一扫,后脊背便是一凉,被人揪住后颈一下子抡了出去。
生生撞在地面上,怀里头团儿闷哼一声,令她一慌:“团儿?!”
到底棋差一招,这家伙动作太快,自己那点算盘不够用!
搂住自己胳膊的小手臂用了几分力,看来是没受伤,她略略松口气,再想起身就看到一道刀光在夜空中发出一声锐利的蜂鸣,闪电般朝自己劈来。
她心中一凉!
就在这时,对方就着那道冷光似乎看清沉香的脸,突然低低嗯了一声,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一顿,刀势就这么生生定在几寸之外。
沉香感受到那股子杀意突然的停顿,不由仰头看过去,漆黑一片中只能感觉的到对方掩藏在黑暗中却露出一双湛湛的眸子,盯着自己迥然而诡异。
这停顿便是生机,沉香一把抓住团儿往外头一推:“跑,快跑!”
团儿一个趔趄,只是那肥肥的身子倒也灵活,连滚带爬就着沉香的手劲往门口扑去。
对方只是一愣神,却又很快醒过来,一折身操起手上的刀剑就要往团儿身后飞去,沉香摊手成刀,就着对方膝盖窝就要劈过去,那人突然一侧身,随着飞出刀去后又是一伸手,啪一声搭住沉香的手腕就是一用力。
沉陷顿时感到一股子折腕般得疼痛。
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银光在夜空中闪过,夺一声将那刺向团儿的刀在半空中钉住,嗤啦啦擦出一道火光来,硬生生将刀钉在地上,然后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劈手便向头前那个黑衣人捏住沉香的手臂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