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告急!
大将军程景养遇刺失踪!生死未卜!
军溃如山,东祁一日兵退二百里!
蒲牢关,黄崖关,长闾关,三关失守!
如雪急报飞向京中,千里加急,最后一次奏报,大军暂退渝州,但若渝州失守,往后便是一马平川,再也无险可守。东祁军情,百余年来似乎从未如此紧急。
皇帝紧急朝议,大臣们鱼贯而至,蔡太傅多日告病不出,也不能不来,柳欢宴也扶病赶到。这一日特别朝议,预计时间较长,所以有资格参予的官员皇帝都赐了坐。柳欢宴距皇帝最近,皇帝对他极是注意,看了看他道:“柳卿气色不好,想是病体未痊,你那究竟甚么病,也拖了很久了。”
柳欢宴最初没病,托病不参加百日宴,告了两天假,后为程颖田所射,虽有宝衣相护,却也损了心脉,这次才是真病,唇色惨淡,脸色微微憔悴,皇帝见问,他欠了欠身,本来应该说些诸如“谢皇上垂顾”之类的客套话,他也懒得置诸一辞。皇帝暗生愠怒,可是瞧着他病歪歪的情形,却也有点幸灾乐祸。
边关派员这是个老问题,即使原先以程景养为大将军也是有些不得已的选择,程景养半身不遂已非当年之勇。程景养失踪,等于是把老问题重新又提出来,摆在君臣面前的还是那个棘手难题:无将可派。
朝议一开就是整整一昼夜,云罗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皇帝依然不曾还宫。她派人请了两次不果,便扶了香吟,亲自坐舆而来。
皇帝集合群臣朝议,是在何等严肃重要关头,岂容得一名妃子贸贸然闯将进去?然而守在殿外的秋林只是默默瞧了她一眼,便让开了路。
云罗走了进去,御书房里连皇帝臣子带侍立的太监,总也有二十来人,她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的眼光。她穿着鹅黄烟罗短衫,领口及袖边鎏金堆花,浅黄闪银纱纹长裙,眼眉间□□飞绯,眸光一转,霎时间满室都仿佛照亮起来。在场大臣倒有一半识得这位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风光无限的女子,另一半不认识的也于最短时间内猜出了来人的真正身份,见她无所顾忌地闯了进来,无不大惊失色,纷纷恭谨立起,低头不敢偷窥,独柳欢宴坐在原位,仿佛无动于衷。
云罗夺人的眸光在他脸上一注即转,转首向着皇帝,皇帝正在头痛之际,起初有些恼火,待见她款款走近,臂上挽着金黄色披帛,逶迤垂地足有尺许来长,走一步便若天边流霞灿然燃烧,他心里那点火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便也向她微笑,且伸手以待:“怎么忽然来了?”
云罗道:“请了你几次都不回来,我只好自己来了。”皇帝道:“你看这么多人在这里,我们商量正事呢。”云罗听了,便转过头来唤道:“表哥。”
她在人前另一重身份便是柳欢宴的远房表妹,柳欢宴不置可否的笑一笑,一本正经道:“臣启娘娘,皇上与臣等商议朝堂正事,此地非娘娘所宜涉及。”他还搬出道理来压她,云罗微微撇了撇嘴,温言软语道:“柳相此言差矣,妇人不问政事,可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一个个尸位素餐,柳相我朝股肱,竟难道也无能分君之忧?你们出不了主意,解不了疑难,只管没日没夜霸在这里,皇上万金贵体,倘若有所劳损,哪个担当得起?”
这句话着实损人得很,毫不客气将所有人都骂了过来,众臣工其实也劝过皇帝暂且歇息,然而皇帝没能议出结果,总是置之不理,他年轻力盛,一夜未睡其实不值什么,真正受不了的是蔡太傅那些须发皆白的老臣子,柳欢宴病体未愈,也真真是有些吃不消了。但是她这么骂了,众人无理由、也不可能回驳。
云罗并不理会这些臣子有何反映,走过去拉着皇帝道:“回去吧。”皇帝有些犹豫,云罗摇了摇他的手,眼中满含期待,皇帝心中一软,便道:“诸位爱卿也都疲乏了,不妨歇息一会,午后再议。”他说午后,也就是不允许众人回家的了,众臣子只得唯唯应是,待皇贵妃引着皇帝的袖子,一路出去消失不见,这才一个个垂头丧气出来,本来象皇贵妃这般邈视群臣无视朝纲,一些积深老臣必定大有意见,可如今累了一夜,边关紧急,朝议中争论激烈,却是谁也没有精力管这样闲事了。
皇帝也确实是累了,回到莳慧宫便阖目歇着,云罗亲自奉了燕窝粥,喂他吃了大半碗的光景,他这才叹一口长气,伸手握住她端着粥碗的手,低声道:“云儿,朕也许、朕也许要离开你一段日子了。”
云罗看了他一会,问道:“为什么?”
“朕打算亲征。”
云罗把勺子在碗里搅拌着,道:“是谁的主意?”
“朕的主意,还有丞相。”
“全都这么说吗?有没有反对的?”
“有啊,”皇帝睁开眼睛,疲惫向她一笑,“所以才吵了这么久,蔡太傅激动万分,说是把老命送在金阶上,也不同意朕这个决定,一半多老臣都不同意。”
云罗沉默。
皇帝道:“不过朕意已决,到下午朕就会安排一切细节。云罗,只是委屈你独自在宫里。”
云罗忽然道:“你别去。”
皇帝以为她在担心,安慰道:“不用怕的,朕虽然没有真正领兵打过仗,但是穆家的子孙,哪一个不是文武兼修,哪一代皇帝不曾建下ee功业。朕虽然不解,父皇怎会在后来的二十年间大大的扬文抑武,但这也并不意味着穆氏子孙从此畏不能战。”
云罗柔声道:“我不是怕你打不过西昌,更不是妇人软弱之见,我有道理,请皇上听一听。”
“好,云罗的意见,朕一定要听的。”
“皇上若要亲征,此战必胜不能败。皇上可曾想过,你若不胜,将之奈何?东祁二十年来扬文抑武,不但将寡,而且兵弱。冀州守军边关第一线,这次不过是换掉正副总督,居然没有合适将领可以顶上,皇上若亲征,固然可以鼓起士气,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军队已经溃乱不成,焉知能否一战即胜?倘若遇战不利,军心更散,就算皇上一战奏功,可是手下却没你所信任深知的良将可派,靠你一人之力,继续打下去,未必不受挫折。皇上若败,社稷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眉头锁了起来,她所说的,其实也是蔡太傅等老臣的保守意见,只是他们不若她毫无顾忌,说得这般透彻,意思却是一致的,他听蔡太傅等再三陈述只觉厌烦,听云罗所言,却是句句都在心上。
“可是丞相分析,朕此一去有必胜之机。”柳丞相还有一重意思,他这个皇帝登基以前未孚民望,登基之后亦无建树,眼下正是最好的机缘,皇帝年轻好胜,所以柳相的这层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况且他对自己的作战能力深为自信,当初三门哗变已证实这点。
云罗冷笑道:“说到丞相,臣妾听说他神机妙算,运筹帷幄无所不能,此时关键,何不就请丞相不要避嫌,自赴边关?”
皇帝怔了一怔,道:“他是一介文臣,令一文臣改文从武临时带兵,天下焉有是理?”
云罗道:“皇上这么说,即使皇上亲征,丞相也一定要留在京里,把持朝政?”
“大概dd是吧?”
云罗道:“皇上,你若信任丞相,日前无须清乐院一行,你若不信丞相,是不是有时候该与丞相反其道而行之了?”
皇帝皱着眉头,道:“朕对丞相,还是……”
云罗不待他说完,断然道:“定王未获,朝政未稳,皇上,后顾有忧,你断然不能亲征!”
皇帝沉吟半晌,不由对她说了实话:“可是朕理政未久,东祁兵败,朕怕的也是,有人趁机无风起浪,定王之流小人作祟。”
“但皇上一去,那些小人,就会因皇上不在京中,而不生是非了么?皇上位极九五,承天之佑,纵有些许起伏又岂能轻易动摇皇上根本?”
皇帝意已动:“那么依你之见如何?”
“依臣妾之见,皇上一方面可以转派良将到边关,一方面派丞相前往和议,只要换得三年太平,皇上在京开科武举,秣马砺兵,卧薪尝胆,以待他年一雪今日之耻。”
“要是西昌不接受和议?”
“东祁地广,西昌若不接受和议,所要付出的代价也足够他们掂量,而且,”云罗微微冷笑,“丞相有彻天通地之能,请他出面,一定能成。”
皇帝本想说,柳欢宴再有能耐,这只手也未必伸得到西昌,然而旋即想到,倘若西昌不接受他的和议之谈,不就是贬落丞相的最佳时机?这么一比的话,战胜西昌,抑或压制柳欢宴,孰轻孰重就有分晓,他眼睛一亮,意味深长地瞧着云罗,心内却暗暗吃惊,云罗对柳丞相的恨意,是远远胜过了自己,必欲置其死地,究其原因,不外是误会韶王是柳欢宴下手所杀。由此看来,云罗对韶王并不曾完全断念,那件事的真相,需要很小心的、长久的保持下去。
只是他虽已同意了云罗的建议,想要提出和谈,也不是那么容易。皇帝自己是不能提的,原先蔡太傅等老臣,意思是另外派遣将领过去,东祁和西昌打仗,百余年来未尝败绩,几乎没有重臣敢于提出和谈,皇帝很费了一番心思才令此议正式提出,但柳欢宴坚决反对,他在朝堂里占据绝大部分的影响,有他反对,和谈绝对不可能成事。
这时候不能长久拖延,皇帝派遣安远侯方皓赶赴边关,另一方面从其他军部抽调良将,有关议和不议和的问题,却始终悬之不决,直到渝关失守的消息传来,举朝震动。皇帝亲征,抑或和谈,只剩下是或非的选择。
云罗自那日后甚少问及进展,直到皇帝忍不住发怒,向她抱怨柳欢宴多方阻梗,她思忖有时,道:“柳丞相不和皇上合作,那便想办法让他听话起来。”
皇帝追问道:“什么办法?”
云罗缓缓道:“丞相于世人眼中,道德文章天下垂范,可是以臣妾所知,他实是个薄情冷性之人,虐待妻子,私决官员,真可谓无所不为,若这些传了出去,柳相极聪明的人,必定不再干蠢事。dd皇上,可曾想到了好办法?”
皇贵妃白日说了这一番话,当晚皇帝延留丞相在宫中商议甚迟,待柳欢宴回府,但见封闭谢盈尘的小楼燃起冲天大火。
相府失火,可是丞相夫人以及她所在绣楼竟无一人能够逃生,柳丞相私自禁锢乃至杀害妻子的消息流传于市井,谢阁老气得大病,谢老夫人成天于相府呼天抢地,索还爱女,柳欢宴被迫暂告病不朝,一向是站在柳丞相一边的朝堂清流之辈这回齐齐哑火。东祁决议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