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露天大排挡在寒冷的冬天格外受半夜下班的工人欢迎, 这里的价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劳累后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在他们看来不会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柯茉绵兴致勃勃地拉着方清妤来到这家曾经光顾过的小摊,等几个穿着工地工作服的农民工走了以后, 她才寻到空位,坐下叫了两碗手擀面, 接着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方清妤,等待上菜的过程中方清妤打了个哈欠, 柯茉绵露出关切的神色:“清妤, 困了吗?”
“还好,”方清妤不在意地轻笑,“最近总觉得困, 肯定是被家里的那种生活养懒了。”
听方清妤轻松的语气, 柯茉绵也笑了笑:“吃完饭找间宾馆住下吧,”看方清妤要说什么, 她又说, “这么晚瞿落晨也该睡了,明天再也问她拿钥匙回家也不迟。”
方清妤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叹了声气算作答应,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将一双拿给柯茉绵, 对方的目光滞了滞,转而接过方清妤手上的竹筷,利落地掰开。
刚认识的时候, 柯茉绵连一次性竹筷的正确使用方法也不懂。方清妤想到那时的画面,嘴角渐渐浮现温柔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笑话我?”柯茉绵把自己和方清妤相处的点点滴滴全记得一清二楚,看她上翘的嘴角,立即联想到了当初自己在方清妤面前表现得有多无知。
“我怎么敢笑话你?”方清妤强忍着笑,开口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我的柯大小姐?”
“少拿这个称呼磕碜我。”柯茉绵撇了撇嘴,听见这个称呼的前缀倒是心情大好。
“你不觉得这里的环境很脏吗?”方清妤突然换了个话题,厌恶地盯着不远处堆满食物残渣的垃圾堆看。
周围几桌都是刚下班的民工,捧着热面吃得正香,柯茉绵在他们津津有味的咀嚼声中听见方清妤的话,眼里流出不解之色:“你以前不是常来这里吃饭吗?”
这里的卫生的确很糟糕,可以前方清妤常光顾这家排挡,之前怎么从不觉得这里不卫生?要不是方清妤带她来过这里,这家小摊的食物味道又着实不错,柯茉绵是绝对不可能来这种街边小摊吃饭的。
“就是觉得不舒服……”方清妤说到一半,老板捧着两碗面过来了,碗放到她面前的瞬间,方清妤很清楚地瞧见老板的半截拇指浸在面条的汤水里面。
“清妤,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啊。”柯茉绵夹了一筷面送到嘴边,轻悠悠地吹了吹,看方清妤看着面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放下了筷子说道。
“哦。”方清妤忙不迭地点头,拂不去柯茉绵的好意,勉强动筷。
“家里的事我已经说妥了,蒋家那边我明天过去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别担心。”
方清妤心不在焉地听着柯茉绵的话,一口咬下面条,一股明显的不适感立马让她皱起了眉。
“我在公司上班的这段时间,认识了不少人,很多事都能帮得上忙,”有些人亲近她是为了财,有些人则是为了色,脱离了柯荣成的自己没了财,但微微放下姿态说些好话求那些好色之徒办事该是可行的。
“明天就把你的资料全给我,我托人去办签证的话……”柯茉绵想了想,“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去美国了。”
听到这里,方清妤倏地捂住嘴,快速离开座位跑到角落里弯下腰干呕,柯茉绵过去担忧地拍着她的背:“你会不会得了胃病?在你家的那几天,我看你也常恶心来着。”
“可能是饮食上调整不过来,所以胃偶尔会不舒服。”待方清妤缓过来,接过柯茉绵给的纸巾,重重地吁了口气。
“明天去医院看看吧,我上次看的是中医,挺管用的,还不用做胃镜。”方清妤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尽早治了一定能除根,像自己现在这样时不时发作,实在是太难熬了。
“明天就去?”有点操之过急了。
“嗯,我先不去蒋家,陪你去医院要紧。”柯茉绵坐到原位,继续吃着面条。
方清妤没有任何食欲,只是坐在对面看着她吃:“你先忙自己事,我明天去落晨那里拿家里的钥匙,等你回来了再去医院。”
抬眼看方清妤,柯茉绵的话哽在嗓子里,她不知道和蒋家的这场战争要周旋多久,所以她无法给方清妤一个确切的时间,她只能尽量把时间减到最短,少让方清妤为自己担惊受怕。
“这样吧,我明天拜托瞿落晨带你去医院,她应该会答应的。”给予爱人完全的信任,是柯茉绵努力在学的事。
“你这么急着让我去医院,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好了。”总是麻烦人家多不合适。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瞿落晨办事靠谱,让她陪着去,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忙我自己的事啊。”柯茉绵又把方清妤说得找不出应对的话,只得点头。
第二天,柯茉绵一早陪着方清妤去了瞿落晨家里,和瞿落晨交代几遍才安心坐上了辆出租前往蒋家。
“大沫!”方清妤抱着久违的大沫亲了又亲,小家伙咬着尾巴冲着方清妤的脸一阵狂添。
“我真没想到柯大小姐会为你做这些事,或许在她那些长辈眼里,她已经疯了。”瞿落晨找出钥匙,交给方清妤,“听她说接下去你们要去美国?”
“是,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方清妤脸色凝重。
“怎么就能不能了?”瞿落晨不以为然,“在她争取的时候你可不能有些退缩的想法。”在瞿落晨看来,她喜欢方清妤和得到她是两码事,用不着在乎她身边的人是谁,只要她能开开心心地生活着,和谁还不是一样。
“落晨,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顺利,事到如今,哪里还是很不对劲。”瞿落晨是个能让方清妤坦然相对的人,她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更是知己。
“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别多想,时间不早了,那个中医的号可不好买,我们现在出发还来得及。”说完,和家里的保姆阿姨说了几句,拿上挎包出门。
“只是小胃病,没必要去医院的。”是柯茉绵大惊小怪了。
“你看柯茉绵那么着急,我不带你去医院回来还不得质问我?我们之前闹出那么多不愉快,你总不想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僵下去吧?”
“有时候,真拿她没办法。”方清妤妥协了,在去医院的路上想到柯茉绵,微微笑着。
“我也是。”瞿落晨理解那种感受,就像她始终不知道该拿方清妤怎么办一样。
医院是私人开的诊所,看门口的简介说这里坐诊的中医全是上了七十的国内名医,光是挂号费就让一般老百姓望而却步,但依然有不少人一早前来排队挂号。她们俩到的时候,今天的号全卖完了,瞿落晨从一个黄牛那里高价买了一张号,方清妤嫌贵,她以一句“我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就只有钱了。”把方清妤想说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坐在环境舒适的大厅等待叫号,瞿落晨随意拿了张报刊栏上的报纸,是今天的晨报,她对那些无聊的市井新闻毫无兴趣,翻到其中一页,被上面的标题吸引住了。
蒋士铨疑似同柯茉绵分手?
内容是说蒋士铨在昨天接受采访时听到记者对柯茉绵的提问后,说了一句别提了,待记者继续追问,他说要问什么就去找柯茉绵问。
把这种难堪的问题踢到柯茉绵那边,真不像是信誓旦旦说爱她的人该做的事。
柯茉绵去蒋家之前和蒋士婕有过联系,因此蒋家人今天会全数留在家里等着柯茉绵来访,想她孤身一人要去面对蒋士铨那两个难搞的父母,瞿落晨认为这绝非易事。
“你说阿绵会没事的对不对?”方清妤看了过来,看瞿落晨皱眉,她的心也是揪着的。
“清妤,坦白的说,我不知道。”瞿落晨选择实话实说,善意的谎言她说不出来,“但这一条路,是你和她必须要经历的。”
“我知道。”方清妤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最近一直都是这样,浑身说不出的不适。
前台的扬声器里传出不带任何感情温度的女声,报到方清妤的号码,瞿落晨跟她进了诊室,满头白发的老中医把了把脉,漫不经心地说了两个字。
“医生,会不会搞错了?”一向淡定的瞿落晨抢着发问,她难以置信地要求他再为方清妤把一次脉。
“我从医四十多年,不可能有错。”中医在病历上写了几笔,“你们不信可以去医院检查检查,这种事我怎么会胡乱判断?”
他刚才说的两个字像是一句魔咒,直到瞿落晨领她离开诊室,走出医院,方清妤依然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老天为什么要给自己开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清妤,”瞿落晨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握紧,朝人民医院的方向开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方清妤艰难出声,“落晨……我不知道。”
瞿落晨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看到方清妤用双手无助地捂住脸,无奈地安慰道:“那个医生,也许是误诊呢?中医这种事情,说不准的。”
也不知道方清妤有没有在听,之后她没再开口说过话,直到在人民医院做完检查,等着拿检查报告,她像是大梦初醒般地开口:“这件事,先别告诉阿绵好吗?答应我,落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