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妤抬头看到书房门紧紧地合上, 这才低下头, 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一道道视线投射到方清妤脸上的各个角落,佣人们对这个大小姐带回来的女人有了太多的好奇,她们大多来自思想保守的农村, 看了半天愣是想不通两个女人怎么就接吻了?
方清妤闭上眼担心着柯茉绵在书房里会发生什么事,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虑那些佣人在怎么看她。她经历的事, 足以让她对旁人的眼光无所畏惧,而柯茉绵, 她也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勇敢得多。
“方小姐, 请慢用。”小敏泡了一杯茉莉花茶,轻轻放到方清妤跟前的玻璃茶几上。
方清妤闻见带着热气的好闻气味,对小敏笑了笑:“谢谢。”
她一说话, 后面的女佣开始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方清妤听不真切,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这时小敏挥挥手, 劝其他人都回房睡去, 留她一个人招待客人就行了,时间已经很晚,于是几个人也就答应了。
小敏之所以会这样做,方清妤是懂的,她回头笑着对站着出神的小敏说:“坐啊。”
正在心里暗自责怪那帮不知明理的女人当着方清妤的面嚼舌根, 小敏一听方清妤叫她,微微愣了下:“我们做佣人的,是不能坐在这里的。”
这是柯家, 哪有自己说话的份?方清妤没再说话,小敏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沉默的气氛使人的心情愈发阴沉,方清妤望着茶几上冒着热气的茶杯,伸手环上杯身,又因滚烫的温度立即缩回了手。
“方小姐,烫到了没有?”小敏紧张地弯下腰问她,想去察看方清妤的手掌,方清妤神色轻松地摇头说了句没事。
她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指被烫到的位置,想着柯茉绵和自己一路过来还没吃过晚饭,也不知道她那胃受不受得了,自己倒是觉得饿了。
方清妤很不适应坐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还这样被人好生伺候着。小敏之前都以为自己是柯茉绵的朋友,今天见到了这一幕又会怎么看她?这样一想,在小敏的目光下,方清妤变得更加拘谨,她只盼着柯茉绵能早点下来,好告诉她接下来她们该去哪里,要做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耐着性子等她,像以前那样,呆在自己小小的房子里,等柯茉绵指不定什么时候过来找她,哪怕等待很久,温存很短,她也觉得那是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
“我家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小敏换了一杯温牛奶给方清妤,每晚一杯温牛奶是柯茉绵的习惯,现在柯茉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她便先热了一杯给方清妤。
这里只有她们两人,加上之前见过方清妤几次,小敏放松了些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再看方清妤,她对自己莞尔一笑。
“哪里好?脾气差得一塌糊涂,总是动不动发火,还常常板着个脸,谁能忍受得了她的臭脾气?”方清妤笑着抱怨,一提到柯茉绵,她也不自觉地轻松了起来。
明明是抱怨,小敏却听不出其中对柯茉绵的怨气,她看着方清妤的笑容,倒觉得这更像妈妈在埋怨不懂事的孩子,埋怨的话里全是妈妈对孩子的浓浓爱意。
她理解不了方清妤对柯茉绵的感情,但她依然相信方清妤是个好人,柯茉绵也是,很多人看不懂她,可小敏知道她有另一面,她想这样两个人能在一起,也不会是件坏事。
楼上书房,和之前很多次一样,等柯荣成落座后,柯茉绵坐到他对面的位置,就像谈判一般的架势,柯茉绵早已不以为然。
书房里有股淡淡的烟草味,目光扫过柯荣成跟前的烟灰缸,里面堆满了烟蒂,收回目光正对上柯荣成的眼睛,看到他眼里满是怒气和责问,柯茉绵刚才升起的一丝内疚立马荡然无存。
说什么都不可能再让她放开方清妤的手,她看柯荣成点燃了一根烟,拿过他手边的烟盒,抽了一支动作自然地点上。
她会抽烟,柯荣成很早就知道这件事,出于当年的愧疚,也是柯茉绵压根不想他去管她,所以柯荣成一直放纵柯茉绵在美国过着烟酒无度的生活。他之前当做自己不知道,现在柯茉绵当着他的面抽起烟来,她的用意,自己多少能猜到几分。
有些事必须摆到桌子上说清楚,这一点,柯茉绵和自己像极了,只是年纪越大,柯荣成越难做到这点。
烟雾中那张和自己曾经最爱的人极为相似的脸,柯荣成看久了,便慢慢觉得愈发看不真切。
“爸,”先开口的反而是柯茉绵,她失了在方清妤面前温婉的笑,冷着脸冷着嗓子对他说,“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清妤还在楼下等我。”
“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柯荣成认为他该适时表现出对柯茉绵的关心。
“这几天我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想爸爸你应该都很清楚。”离开这么多天不急着联系她,唯一说得通的就是她爸对自己的下落了如指掌。
“明天我会安排记者采访,你准备一下。”话说到这个地步,柯荣成放弃了原本想好的那些关切的话,叹了口气,直奔主题。订婚典礼后有不少媒体预约采访柯茉绵,柯荣成拿她工作忙做借口一直拖着,现在把这些排队候着的记者解决掉已是燃眉之急。
“关于什么?”柯茉绵挑起柳眉,语气不急不慢,“要我把和蒋士铨解除婚约的事公之于众吗?”
“你不能这么做!”柯荣成猛拍桌子,倏地站起,严厉地瞪向柯茉绵。
“我是一个人,一个作为个体存在的人,”柯茉绵淡然地坐在椅子上,红木制的椅子在灯光下泛着光亮,同时让她感受到丝丝凉意,“不是你任意摆弄的傀儡。”
“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必须要做的责任?”
“责任?”柯茉绵冷笑道,“我自认对爸爸你,对这个家问心无愧,你要我出国读书,我去了,你要我和蒋士铨订婚,我也答应了。可是你呢?”柯茉绵不再说下去,抬眼和柯荣成对视。
在她的眼睛里,柯荣成读出了太多的东西,恨,怨,还有被压抑着的鄙夷。
腿脚有些发软,柯荣成大口呼吸着坐了下来,柯茉绵掐灭了烟头,眼睛始终盯着柯荣成:“为了你所谓的未来和责任,我试过藏起自己的心去接受你的安排,结果却伤到了我和我最爱的人,你让我怎么再去听从你的话?”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就这样放着柯家的名声不顾?你妈妈要是还在世上,看到现在的你会有多难过!”恨铁不成钢,柯荣成红着眼睛一巴掌下去,再看柯茉绵,她捂着脸,也是红了眼眶。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每次你提起妈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脸上的痛楚较于心里压抑了五年的痛而言,又算得了什么。柯茉绵站起望着柯荣成,那个小时候被她当做偶像的男人如今花白了头发,背也是微微佝偻着。
柯荣成错开柯茉绵投开的目光,怒气未平地看着书桌一角,跟前再次响起柯茉绵刺耳的质问。
“我自私?当初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在妈妈病危的时候和魏音在房间干些见不得人的事!那是妈妈的床……你居然能心安理得地和那个女人在上面做/爱。”柯茉绵强忍着即将崩溃的悲伤,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如果那晚魏音能及时赶到妈妈床边,妈妈怎么会死?你就从来不会对此感到愧疚吗?”
是他的错,在任月蓉死后柯荣成也后悔过,但也是徒劳罢了,他不求柯茉绵的谅解,索性什么话也不说。
“你不恶心,我恶心,所以我恶心每一个迫不及待想和女人上床的男人,蒋士铨也是,我现在对他只剩下反感。”今天,柯茉绵决意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我不会和任何男人结婚,我想在一起的人只有方清妤。”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柯荣成自己,要怪也只能怪他本身。有许多话想说,柯荣成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无言以对。
“蒋家那边,我自己会去说清楚,过段时间我就带清妤回美国,你要是见我眼烦我可以不再回来,荣成集团交给卓尔就好,这也是你早有打算的事。”柯茉绵说完转身走向大门,“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女儿,所以我和你说完这些事就会走。”
“茉绵!”是挽留还是责怪,柯荣成自己也混乱了,气急之中叫住了她。
“爸,你去问问蒋士铨对我做了什么事吧,别逼我了。”柯茉绵终于落下了泪,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方清妤听见头顶的开门声立即抬眼望去,柯茉绵平和着脸小跑着下楼,看见方清妤急切的眼神,故意放慢了步子走过去,弯起嘴角搂住她:“走啦,这么晚都还没吃晚饭,我好饿。”
旁边的小敏看她贴着方清妤亲热没好意思多看,听柯茉绵这么说,她条件反射地说道:“大小姐,我去做些吃的,你们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们出去吃,今晚不回来了。”柯茉绵拿起行李包,看她一个人拿着吃力,方清妤把其中的一根带子拿到手里,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你的脸……”柯茉绵侧过脸,方清妤正好看见她脸上的掌印,心跟着揪了起来,抬手就要去摸。
“没事。”柯茉绵偏过脸,对她微微笑,示意她安心。
小敏坚持要送她们俩出大门,等她回来,柯荣成站在楼梯口,目光深邃地看着大门:“走了?”
小敏忙说是,柯荣成沉声道:“走了好,再也不用回来了。”
完全是戏谑的口吻,哪里听得出其中“好”字的含义。
柯荣成说完又站了半晌,小敏也陪他站着,许是最后看出柯茉绵再也不可能改变主意折回来,这才背身回了二楼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