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一向和莲翘要好, 又感她多年尽心服侍的情分,立意要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将她的婚事操办了, 不叫她因没个娘家人依靠,往后想起来心里头有缺憾。
好些日子前就先同母亲商量着, 比照了芍药当初配人时的旧例把屋内一应被褥枕衾,箱笼家具之类的妆奁都给莲翘置备齐了,又早早把乔木的娘叫了进来商量好了两边分工,因那边一力应承下酒席,新房那些大头,所以尽管廷珑还是头一次办嫁娶的大事,事到临头倒也不如何忙乱, 一早上送了大伯母回去就按部就班的派了几个小丫头去新房那边安床, 挂帐,再就是预备下待客的点心。
莲翘待嫁,自然不能叫她伸手,廷珑便带着小丫头亲自在厨房忙碌, 一并试验新炉子火候可好控制, 这一试倒是十分的高兴,虽不能跟电烤箱比,却也强过原先用石头垒的那个许多,相信一般的伙计只要稍微经过训练,都可以掌握好火候。
正喜悦,莲翘又使小丫头来请,说是城里张家银楼叫人送东西来给姑娘。廷珑听说知道是她打的首饰送来了, 忙指了个厨房的管事叫她照料炉灶,自己脱了罩袍带着小丫头回去。
原来,她自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有真金白银傍身心里方能安稳,就以为旁人都和她一样贪财,兼之想到往后乔木和莲翘若是跟着廷玉离家,恐怕沉重物件都不能带走,置办妆奁时便做主日常使用之一应物品都不曾选精细太过的,只求结实大方罢了,想要省下银子来,单与莲翘做个体己。又因太太答应赏二十两压箱银,她不好越过去,便想着在首饰上多多补贴她些,既可妆点门面,又可做个私房,还不比压箱银那样显眼,招婆家惦记。
这么想着,前半个月上便取了成色上好的金锞子叫管事拿去张家的丰祥银楼化开,打两副金头面,吩咐说不取做工,单讲用料。那银楼的伙计听说是东家叫打的,又能马虎到哪去?
果真,廷珑回房收了东西,见两副头面还配了一对柳木的妆盒,里面躺着的各色钗环都打的十分细巧,对着太阳分辨,成色也对的上,使人用戥子称了称,足斤足量,心里知道银楼不曾收手工钱,忙叫紫薇进屋去取了五两的锭子出来给管事,叫他拿去给送东西的人,免得叫银楼的伙计做白工。
打发了送东西的,廷珑便叫莲翘将这两只妆盒收好,旁边小丫头听了知是姑娘给的嫁妆,立时便炸开了锅,活也不做了,都聚在屋里头围着看那光灿灿、亮闪闪的两只匣子,又要给莲翘妆扮起来瞧新鲜。
莲翘也呆愣愣的,还不及谢姑娘的赏,便被围了起来,逃脱不得。
芍药正来送太太的赏,进了廷珑院子,见鸦没鹊静的连个守门的也没有,便疑惑着奔屋里去,撩开帘子一看,满屋子的丫头正把莲翘围在当中梳头打扮,外人都登堂入室了还浑不知道,便立在门口笑着道:“明儿才出门子,怎么今儿就急着扮上了?”
莲翘正红着脸任人在头上揉搓,听见打趣抬头一看,见是太太身边的芍药,便也不顾头发还在旁人手里,忙忙起身问好,含羞道:“姑娘给打的头面做得了,小丫头们瞧新鲜,非要插戴上看看。”又问:“姐姐怎么有空来?”
芍药听说廷珑给她打了头面便笑着走上前去瞧,见桌上摆着一对柳木的妆盒,盒里各放着一套新样的首饰,取了一根四合如意头的金钗来拿在手里细看,只觉沉甸甸的坠手,倒像是实心的,又瞧了瞧做工才放回盒子里,笑道:“你这丫头也有些福气,虽不是咱们府里头家生的,却有姑娘给你撑腰,就是太太也格外看重你些,这不,赏下东西来给你添妆呢。”
廷珑在里屋听见芍药说话也走了出来,笑道:“太太给的什么好东西,我瞧瞧。”
芍药便笑着唤了婆子进来,将太太赏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交割了,小丫头们见来了新玩意儿,呼啦一下又围了上去,看见一样就赞叹一声,更有大胆的见那两匹尺头染色鲜亮滑不留手,就拿了起来披在身上比量。
莲翘从芍药手里接过明细,转去递给姑娘看过,又端了茶留芍药稍坐,才去将头上插的横七竖八的钗环卸了下来,重新挽了头发,随她去前面谢恩。
廷珑送莲翘去了,见小丫头们还光顾着围着东西看热闹,有差事的也不去做,心想,也确实该规矩规矩她们了,刚要出声,又想着大喜的日子里先放一放,便只叫紫薇替莲翘将东西收起来,及至见人人脸上似有不舍之色,便笑道:“赶明儿你们出嫁时,都比着莲翘的例送你们出门子,就别舍不得了,都去干活。”
小丫头们叫姑娘说的不好意思,笑嘻嘻的散去各人做各人的活计,廷珑才又转身去了厨下监工。
芍药带着莲翘回去,见老爷正和太太说话便先叫她在外间稍等,自己进去回禀过了,才领了她进来。
莲翘垂着头进了里屋,见太太坐在临窗的椅上,便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谢了太太的赏。姚氏等她磕了头,笑微微的嘱咐了两句往后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便仍旧叫她回去。
张英见进来谢赏的是跟廷珑的丫头,等她出去便随口问起配了哪家小子,姚氏回道:“配了成贵的大儿子,就是廷玉身边的乔木。”又叹息道:“我原本见她是个心细有担当的,打算以后留给龙哥儿陪房,偏龙哥儿要将她配给乔木,我打量着龙哥儿年纪小,万万想不到这些,保不齐是莲翘那丫头人大心大,撺掇着她主子来跟我讨情,这样看来,那孩子这一点上就不好,留下也难免在深闺里活动小姐的心思,她既然有心要去,龙哥儿也舍得,我就点了头,索性龙哥儿还小,再挑老实合用的也来得及。”
张英听了就点了点头,道:“成贵是跟我的老人儿了,他这大儿子我冷眼看着也是个心地老实的,这些年从未挑拨着廷玉淘气,我想着往后廷玉自立门户也可带了他在身边办差,他成亲,倒该厚厚的赏些银子给她办酒席。”
姚氏听了就笑道:“这些事还用老爷想着,我拨给新房时就早早的赏了银子给成贵家的办酒,就是莲翘,我虽疑心她撺掇主子,为了给后来的丫头看,也赏了嫁妆给她添妆。”说到这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乔木和莲翘两个成了亲就要去城里头管铺子呢,廷玉身边也该再添个跟着的人,老爷往后留心看哪家的孩子实成些,挑一个两个上来。”
张英答应了,又问道:“这些日子我忙,也不知那铺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姚氏就笑道:“倒还顺利,也多亏以然那孩子,这些日子又是找铁匠打炉灶,又是寻店铺的,没少跟着操心,那铺面选的也好,就在东市方家的茶楼左近。”说着扑哧笑了出来,道:“那孩子还说,铺子开起来就是光做他家的生意也能维持。”
张英听了先是点头,及至听了后面一句,又道:“胡闹,开这铺子本是要叫廷玉历练历练的,如此倒像是专为赚方家的银子了,万万不可,跟廷玉说,若是存着这个想头,这铺子便不用开了。”
姚氏就笑着劝道:“老爷别急,这些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哪能真靠着方家过活。我说这个,不过是喜欢以然这孩子的心。”
张英细想也笑着点点头,道:“难为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知道感恩图报。”
姚氏听了侧过脸去看了老爷一眼,见他果然一无所知的样子,就笑道:“我瞧以然那孩子对咱们龙哥儿十分上心呢,但有大事小情就鞍前马后的忙个不停。”
张英听了却疑惑道:“咱们龙哥儿有什么事要他费心的?”
姚氏见说走了嘴,店铺的事原跟老爷也只说是廷玉要开的,就随口揭过道:“就是说这么个意思。”
张英点点头道:“我当初就瞧着以然好,稳重踏实自不必说,性情也温厚,不会亏待了咱们孩子。只你说恐怕维信媳妇儿有别的打算,又怕孩子嫁过去吃苦,我觉得有些道理,才熄了念头,你如何又改了主意。”
姚氏自然不能实打实的跟老爷说,是知道了方家正准备叫以然当家,玉清又有上京的打算,才活动的心思,只笑道:“这些日子也没见着更合适的,我又知你素来喜欢那孩子,就思量着这孩子也有些好处,一来,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二来,他又是同龙哥儿一块长大的,自小的情分十分难得。”
说着又对张英一笑,道:“又兼大嫂昨儿跟我说起她们老爷子很是中意咱们龙哥儿呢!我想着她既然说这话就是定准的了,虽不知玉清如何打算,却到底漫不过老爷子去。玉清就是要强些,好歹咱们是世交,有老爷子在上头,又能难为咱们孩子到哪去?话说回来,姑娘嫁到哪家还能没个公婆管束呢?”
张英也点了点头,道:“谈婚论嫁最主要还是看孩子人品才干如何,以然若是个成器的,旁的都是末节。”又问道:“你说那孩子对龙哥儿的事十分上心,莫不是看出来他对咱们龙哥儿有意?”
姚氏听了摇摇头道:“少年人,情最难久,此事却做不得准。倒是老爷说的对,还要看看他成不成器再说。”又道:“前儿玉清过来,说老爷子叫以然下个月起跟漕船跑商,看来,这就是要叫他接管起生意来了,正可以好好勘察勘察这孩子可是个有本事,有担当的。”
张英听了一笑,道:“差不多就可以了,别光想着咱们孩子小,大可以再等几年,也要想着以然比廷玉还大一岁,却是不小了,别挑来挑去的再挑成了别人的女婿。”
姚氏眼前闪过以然看廷珑的眼神,想着若是这两年都等不得,那就是撩开手也没什么,却也不说出来,只跟张英笑道:“看老爷说的,以然那孩子就是千好万好,玉清不开口,咱们女家也不能去上赶着他们呀。”
张英听了便不再说什么,只道:“不管成与不成,孩子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不拘礼了,你也要管教着些。”
姚氏答应了一声,道:“老爷说的是,前日我跟玉清已是说过的,要叫龙哥儿回家将女孩子该会的本事学起来。这些日子我留她在家帮手,也没叫她去上学,老爷看哪天有空是不是也亲自去跟老爷子打个招呼?还有前儿搬家又送来那么老些东西,也该回些什么。”
张英听了便跟姚氏商量着过两日去方家走一遭,正说着,芍药又回说紫薇来了,姚氏以为廷珑有什么事,忙叫她进来。
紫薇进门笑盈盈的行了礼,回道:“姑娘在房里置了席面要请素来和莲翘要好的丫头们为她送嫁,请芍药姐姐也过去喝杯酒。”
姚氏听了便笑道:“你们原先都是我屋里的,情分不比寻常,也该去尽尽心意,就连明儿也不必当差了,都去送送她吧。”
芍药就忙行了个礼,笑道:“还是太太体恤下面人,我正想着连明天的假一块请了,谁想太太不等我厚着脸皮央求就肯了。”
姚氏叫她说的喜欢,只道:“好猴嘴,快些去吧,别忘了管着些姑娘,别叫她闹大发了,把新娘子醉倒了,明儿上不去轿。”
芍药听了笑呵呵答应一声便随紫薇去了,到廷珑屋子里一看,只见席面已经抬了进来,敞亮的在堂屋摆了两桌,一桌给芍药、芭蕉、紫薇、紫藤这些原先太太屋里的老人儿坐了,一桌坐的廷珑屋里新选进来的小丫头。
莲翘羞羞答答出来,众人便哄着她挨个敬酒,因她没有量,芍药又压着不叫她喝,便只以茶相待,末了敬了一圈,又执意换了酒盏,举杯走到廷珑面前,也不说话,只将那水酒一口饮尽了。
廷珑也忙站起来饮干了自己那杯,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竟觉得像是自己妹妹出嫁似的。
莲翘敬完了酒才坐下来和众姐妹同乐,因众人都知道莲翘和乔木有情,乔木的爹娘又在府里做着管事,对莲翘来说正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一门好亲,于是满屋子人只有羡慕喜悦的,全没人露出一点悲伤,一直喧闹到上夜,巡夜的婆子三番两次的进来催了,加之芍药也在一边劝着,这才撤下席面,各自歇息。
第二日,众人早早起身帮着莲翘绞面上妆,等到催妆炮响了三遍,不等她掉眼泪便将她送入花轿,小丫头们一路溜达着跟到外院的新房,看着她拜了天地,吃过喜酒,又一路溜达着回来。
廷珑碍于身份不能去送亲,早上送了莲翘出门便有些怅然所失,到姚氏屋里头请了安便絮絮的说些无聊的话,半晌冒出一句:“她本不愿意出去,还是我见乔木用心良苦,硬是撮合了,现在怎么觉得有点后悔呢?”
姚氏坐在一旁理事,先前并不肯理她撒癔症,听了这一句却大为吃惊,抬了头仔细察看了廷珑神色,心道,我只当莲翘人大心大了,却不防着是她人小鬼大,竟还知道什么用心良苦了。细细看了半晌又低下头去思量起来,想着那回她哭的蹊跷,只怕……以然的用心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