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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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用过早饭大太太就要下山, 使人到前边催问了,回说三位老爷正在书房议事, 还得些时候。

姚氏知道是老爷跟大伯商量今年佃租的事,一时半会只怕商议不完, 因留大太太道:“大嫂好容易来一次,且不忙着走,上回来时屋里头都还空着,如今收拾了,好歹也转上一转。”廷瑗昨日刚收拾的屋子,十分得意,便也在一旁撺掇着母亲去瞧。

大太太听了倒有心去廷媛住处看看, 遂含笑点头应允, 由姚氏相陪着一行人往后面去逛,一路上行经之处不过略站站脚,夸赞两句便往下一处游览。姚氏知其意,也不如何耽搁, 只引了众人顺着抄手游廊直奔后面罩房而去。

不多时, 众人绕过一道影壁,步入一进方方正正的小院,但见目光所及处一片绿意盎然,除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子甬道通着八间坐北朝南的正房外,遍地栽的也不知是什么异草,碧青的叶子趴在地面上枝蔓着,将当院覆盖的严严实实, 一点泥土也不露,更有顺着台矶爬到山墙上沿着屋脊垂檐而下的,衬着正房的青砖黛瓦一壁粉墙,真是好一个幽静的所在。

众人正站在院门处t望,冷不防自院角一丛油绿的芭蕉后面立起两个穿着白底蓝花布裙的丫头来,仔细一看,原来那芭蕉后头的荫凉处设着一张石桌一对石椅,想是那两个丫头刚才正坐着纳凉,忽见一群人进来,才慌忙起身。

廷珑见是自己屋里新选进来的两个叫米兰和铃兰小丫头,大约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脸都白了,便笑着道:“有客来,还不去倒茶。”

那两个小丫头听见姑娘发话,忙蹲身行礼,嘴里喃喃答应着,碎步疾行往屋里去了。

廷珑看着她两个进去了又邀众人道:“大伯母到我屋里坐坐,喝杯茶吧。”说着上前去引路,带着一行人进了自己房里。

大太太进门只见廷珑这屋是三开的敞间,当中一间是堂屋,中堂处高悬着一幅衣带飘飞的仕女像,画下摆着一张紫檀翘头案,案上清供了一只阔口青瓷花缸,里面养着一大捧亭亭玉立的白荷,都是含苞未放的骨朵儿,清雅非常,又见那案两旁只一左一右放置着两把圈椅,别无其他摆设,就知廷珑并不在此处起居。

廷珑等大伯母打量了一遍堂屋,才走到东边那间门首,亲自打起墨绿暗花软帘,请众人进去坐。姚氏只叫大嫂先行,自己反退后一步,大太太便扶了廷瑛进门,却见这屋里靠东设着卧榻,一架紫檀雕花的满顶床,床上垂着两重帐子,里面的是一挂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外面另有一重墨绿厚缎的帷帐勾在两边的银钩里,因知道女孩子心里洁净,大都不喜叫人进卧房去闹,便在门口止步,笑着转身道:“你们女孩子的卧房尊贵的很,岂是随便进的。

廷珑听了就笑着往里让,道:“看大伯母说的,我只这间屋还干净些才敢请大伯母进来坐,别处都堆的乱七八糟的,怕大伯母笑话呢。”

姚氏也笑着说:“这丫头从来也不讲究那些,嫂子进去歇歇。”

大太太到底不肯进,廷珑只得将一行人让到书房里去坐了,小丫头们早端着茶等在一边,紫薇和紫藤两个上前去斟了,廷珑亲自捧了茶挨个给大伯母,母亲,四嫂并大姐姐廷瑛奉上,才在南窗下陪着坐下。

廷瑗因昨儿光忙活自己屋子了,也还是第一回进廷珑书房,便见了什么都觉得有趣,四处走来走去的看着,只见她这屋子十分旷朗,东西全都规规整整的四面靠边摆着,东边立着两座高高的书架,从上至下七八层隔断,满满的插着书,书架边上还放着一架梯子,那梯子也与别处不同,三角的支架,两边都可上人,踏板也宽阔,看着就稳当。北边墙上挂着一张古琴,旁边窗下设着黄花梨木琴案,案上供着一只螭纹宣德炉,里面插着三根燃了一半的檀香。西边立着一面墙宽的博古架,架上空空的,想是还没来得及往上面摆放玩器,便也不过去,只踱步到南窗下看书案上的东西,见了那上面除书籍笔墨外还放着个汝窑的青莲大盆,里面游弋着几尾金鱼,便道:“这盆用来养花是好的,养鱼却不好,我有一只透明的玻璃缸,用那个养鱼从四面都能看见鱼儿姿态蹁跹,等下回大哥上山,我叫他给你拿来。”

廷珑正答大姐姐问话,听见廷瑗说话,忙推辞道:“那东西金贵,我养这些个鱼,不过是为了养护眼睛,到用不着那么精细的器皿,恐怕失手打了,倒要心疼。” 原来廷珑因见蜡烛,油灯再亮也有限,每晚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怕伤了眼睛,此地却没处配眼镜去,便想起梅兰芳先生练眼睛的“偏方”来,也养了几条金鱼,没事的时候就追着看一会儿,似乎倒真有些用处,连母亲都说她眼睛透亮有神,且形状漂亮。于是不光自己养,还分润给廷玉几尾,只不知道他有没有坚持着练。

廷瑗听了还以为她养这鱼来吃,便十分好奇,伏在缸上打量半晌道:“我怎么看着像锦鲤,难不成这鱼还有什么药效?”

廷珑见她会错了意,笑着解释道:“却不是为了吃它,不过是做活做的眼睛涩的时候,看着它游一会儿便能好些。”

廷瑗听说不是拿来吃便无甚兴趣,见廷珑屋里也看的差不多了,便去摇晃母亲到自己房里去。

大太太也不欲多坐,顺势起身跟她去了,进门但见她这屋子也是三间相连的敞间,屋里摆着满堂的紫檀家具,卧房里面是跟廷珑一样的满顶床,床帐、被褥、陈设具是簇新的,比廷珑屋里还要精致些,心里就十分满意,及至廷瑗要再带她去书房看时,便不肯去,只说在她卧房歇歇脚,叫她们自去。

姚氏见大嫂不去自然留下相陪,廷瑗只带着大姐,四嫂和廷珑去玩。等她们都去了,大太太便对姚氏道:“媛儿在这叫你费心了。”

姚氏听大嫂这样说,忙笑道:“嫂子说哪里的话,媛儿这孩子活泼可爱,性情天然,比珑儿那闷葫芦还让我喜欢,再没有一点叫人费心的地方了。”

大太太听了一笑,道:“这孩子心地倒是光明,从来有什么就说什么,心事全都摆在脸上,又最爱打抱不平,只是叫我惯得有些没眼色,讨人嫌也不知道。”

姚氏忙到:“小孩子童言无忌也是有的,怎么就讨人嫌了。”

大太太也不往下说,只拉着姚氏的手慢慢道:“若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好歹帮我管教着些,如今家里正乱着,我实在没工夫管她,又怕她跟姊妹们浑闹,这才不敢叫她回去,想着放在玉清那吧,又怕她多心,以为我想把媛儿硬塞给她当儿媳妇儿,你知道,她打算着把她娘家侄女儿叫妍儿的许给然哥儿,一来,中表亲,又是自己的内侄女,最是好相处;二来,妍儿的哥哥尚宽实在是个好样的,这两年玉清把漕运上的事都交给了他管,倒十分见才干,若能亲上加亲,往后生意上叫他帮扶着然哥儿些,等她上京去,也能放下心来。”

姚氏听大嫂说玉清要上京去就是一愣,正待细问,又听大嫂道:“只是我们老爷子未必就愿意把方家的生意都交到何家手上呢,然哥儿只是年纪小憨厚些,又不是傻的,怎知就一定要靠何家帮扶?况且我看老爷子的意思像是更中意你们珑儿呢。”

姚氏不顾后面一句,只问道:“大嫂说的什么上京去,玉清为的什么要上京去?”

大太太见她问,只道:“《淮南集》一案,牵扯进去的人几乎都蒙了抄家灭族之难,独维信幸得三弟营救,又因他是天下文士翘楚,深得人望,这才得以脱出牢笼,只是正因为如此,当今才将他拘在朝堂,不肯放他归野惑乱人心,他自己也说恐怕不到白头不能还乡了。维信回不来,身边总不能一直没个人伺候,老爷子如今健在,玉清自然在家中尽孝,等老爷子不在了,然哥儿要是能担起方家这一摊生意,她难道不上京去服侍,好夫妻团聚?”

姚氏听了心中一动,却不露在脸上,只转了话题道:“嫂子说家里头乱着是怎么话说?我见廷瑞媳妇儿和廷理媳妇儿都没来。”

大太太便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本不欲叫你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多操心罢了。桂姐儿闹着要去呢,连她娘家母亲都惊动了,亲自来劝都劝不住。她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总盼着廷理能有些出息,偏廷理是个呆的,从不想着那些。前些日子她自作主张偷偷的去走了吴知府夫人的门路,要给廷理捐个官,廷理不知怎么知道了,气的同她大闹了一场,就回了书院,再没回来过。原先我想着廷瑞媳妇儿不生养,桂姐儿虽和廷理不融洽,可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的,日子长了就好了,好歹她还有个孩子,虽闹的廷理不着家,也容下了她。谁知前两天她和廷瑞媳妇儿犯口角,把廷瑞媳妇儿气的病了,请了大夫来家一看才知道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正是全家都欢喜的时候,她又闹了起来。从前她总跟我说要把孩子过继给长房,我想着廷瑞两个都年轻,也有进门几年都不开怀的,等等兴许能好呢,就没点头,可也没说不行,不想就让她有了盼头,如今廷瑞媳妇儿怀上了,她绝了念头,估计想着跟廷理也熬不出什么了局来,便闹着要和离。我可怜她一个女人家,和廷理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又给咱们张家传了宗接了代,不忍心看她一时激愤害了自己,捎信给她娘家,谁知任凭哪个来说她也听不进,偏偏廷理又说随她去吧。”说着叹了口气。

姚氏听着大嫂的话,心想当初她在山下住的时候,大嫂可是事事有意偏袒着桂姐儿,叫桂姐儿以为得了势,处处与廷瑞媳妇儿过不去,恐怕大嫂那时候因廷瑞媳妇儿不生养又不肯给廷瑞纳妾,有休她的意思,才纵着桂姐儿跟她闹。如今廷瑞媳妇儿有了喜,大嫂自然看她顺眼起来,又轮到寻桂姐儿的不是了。想这桂姐儿闹的廷理不着家,她做娘的不知恨的什么样呢,先前不过是因她有个孩子才能容她,如今既然大房也能生,恐怕这耐心也就用到头了。

看了一眼大嫂脸色,见她面上正十分为桂姐儿不听劝难过,便不知怎么接茬,说让他两口子对付着过显然头一个就要得罪大嫂,拨火劝嫂子休了桂姐儿的话说不出,于是只点了点头,也不往下面问。

大太太想是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今日既然开了闸,又见姚氏听过即罢,并不曾置喙她的家务事,便有些收不住,又接着道:“二房廷琦,你在家住着的时候不是一直说亲吗?东挑西拣一直也没碰着个可心的,你大哥给说了几个,二房姨娘一个都看不上,总是嫌人家身份低,我一气之下也不叫你大哥再给寻。结果她姨娘倒自己相了一门亲,就是本府的通判,盘剥最是厉害,官声极差的一个,今年三十二岁,前三年正头太太没了,如今要纳个填房。我听得人说他府里头七、八个姨娘,前头的正房太太在世时,屋里人还没这么多,就常与她们斗气,恐怕年纪轻轻就没有,跟这个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想着廷琦再不好,也是咱们张家的姑娘,便劝她再考虑考虑,谁知就以为挡着她们攀高枝了,整日的大人、孩子一块儿的风言风语,背地里说是我也相中了要说给廷瑛呢,可恨,我们廷瑛是什么人,这不是坏她的名声嘛。”

姚氏听了大嫂的话楞了一下,却不是为廷琦怎样,只因她从京里回来见廷瑛年纪轻轻,竟心如槁木一般,脸上干枯的连一点肉也没有了,便存了心思一直留意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有,她又并没有一男半女可守,便是再醮也没什么,谁知大嫂说了这样一席话,她却不好再提了。便道:“大嫂还不知道二房那个姨奶奶是什么出身吗?也犯得着和她怄气?大嫂因知道这门亲事不妥,提醒她们一声是大嫂心慈,只是廷琦自有亲爹亲娘,说了不听也不必再劝,就是往后有什么不好的,也算不上凉薄了。”

大太太便拉着姚氏眼中含泪道:“还是你明白我的心。”

妯娌两个正在屋里说私房话,便有人来请,只说老爷们议完了事,请大太太家去。大太太忙使人去廷瑗书房叫了廷瑛和二房廷瑾媳妇儿,一行人往前面去了。

廷珑陪着母亲送了大伯母一行回城,便跟母亲告假要去后面操持莲翘成婚的事宜。

姚氏因想着廷珑也大了,正要为她培植几个心腹,思量着前人撒土也好迷迷后人的眼,有意要施恩给服侍她的人看,好叫她们知道用心伺候姑娘主人家必不薄待,不仅放了她去料理,又叫芍药开箱取了两匹好尺头,一副银头面,一对“百年好荷”花样的金镯子,加上先前许过的二十两压箱银,凑成四样礼,叫芍药带人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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