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风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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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宫内, 李然正站于画布之前, 凝神打量着画中二人的一颦一笑。

他伸手想要抚摸画中之人,却又恐会对其造成污损,是以手举了又放, 放了又举,到后来都有些滑稽。

江诀见他神色有异, 走上前去,与他比肩而立, 说道:“朕拥有的东西何其多, 能给你的也数不胜数,只是能让你看得上眼的,却少之又少。不知今日这幅画, 还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江诀一说完, 李然就笑了,是真的笑了, 沉默片刻, 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对于江诀来说,却无异于甘霖雨露,让他那颗已然疲惫的心又振奋了起来。

李然小心地抚着画中二人的脸,心中有万千感慨, 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江诀体贴地陪在一旁,李然专注地盯着画像,而他则盯着对方, 情绪亦随着对方脸上的神色变幻,不断起伏波动。

而李然脸上一闪而逝的黯然,到底没能逃脱他的视线。

那一瞬间,他多想将对方搂在怀中,软言软语地安慰一番,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

这一次,他选择了克制自己的欲望,从而成全了对方的尊严。

李然回神后,收拾好情绪,将各自面前的茶杯满上,朝江诀一举杯,笑着说道:“我以茶代酒,多谢你的大礼!”

江诀脸带深笑地盯着对方,举起茶杯,说道:“朕平白得了一个先锋营统领,应该是朕谢你才对!此画便算作你初任统帅一职的贺礼,如何?”

对方说得恳切之极,李然再不好推辞,笑着点了点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既然是陛下赐的上任礼,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诀听后哈哈一笑,说道:“小然,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称呼朕。”

李然将杯中的茶续满,说道:“怎么?你喜欢这个称呼?”

江诀失笑般摆了摆手,说道:“饶了朕吧,被你如此一喊,可真有些不大习惯。还是像从前那般,喊朕的名字便好。”

李然举杯朝对方一示意,笑着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迎上江诀的视线,彼此望了一眼,相视而笑。

今晚的凤宫,他二人之间,可谓和睦之极,平日里的防范和猜疑不再,却多了真诚和理解。

“跟朕说说你从前的事吧。”

江诀将视线投向那副画,李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似乎陷入了沉默。

江诀以为对方不愿意提起,正欲岔开话题,李然却幽幽开了口:“我出生在芝加哥的一个贫民窟里,爸妈都是大陆来的偷渡客。九岁那年,我爸出车祸死了,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只能靠我妈给人帮佣,勉强维持生活。十三岁时,我加入了当地的一个小帮派,后来一路摸爬滚打地闯过来,眼看着就要熬出头了,也正准备和女朋友结婚,却在一次交易的时候,被兄弟捅了一记暗刀子。对方一枪打在我胸口,我以为准会没命,结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就不用再说了。”

这几乎是事到如今,李然所说的话中最多的一次。

虽然有些词汇江诀并不明白,但对方言辞里的意思,江诀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李然是吃过苦的,这一点江诀一早便猜到了。

只不过,李然的前半生竟然会如此多舛,终究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么看来,对方之所以会有如此深重的心防,确实是有原因的。

江诀明白过来之后,心中隐隐都是刺痛。

李然笑着睨他一眼,说道:“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在同情我吗?”

江诀但笑不语地望过去,李然讪讪睨他一眼,说道:“早知道这样,真不应该多这个嘴。”

江诀见他一脸的尴尬,开口岔开了话题,他是这么问的:“你所谓的那个女朋友和结婚?究竟是何意思?”

李然拧了拧眉眼,说道:“你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我了”。

他在一旁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跟对方解释,江诀却一脸悠哉地盯着他,全然没有催促之意。

李然想了片刻,说道:“结婚的意思,其实就是两个人从此以后会在一起生活,像一家人一样。我说的那个女朋友,就是结婚的对象。”

江诀凤眼一眯,他算是听出些苗头来了,然而对方一脸坦然,他也不好计较,更何况也没有计较的必要。

总而言之,那个所谓的“女朋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是以他根本没必要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自寻烦恼。

“然则结婚便是成亲的意思了。”

江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说得漫不经心。

李然点了点头,江诀见他眸底隐隐有些思念之色,眸中幽光一闪,说道:“其实若论起来,你母亲委实很了不起!丧夫之痛之于任何女子,都是难以承受的苦痛。然而纵然她心有所痛,却依旧担负起了照顾你二人的重任,还将你与妹妹抚养成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女子,不得不令人佩服。”

李然见对方说得真诚,一脸赞同地点了点头,江诀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既然你能将她二人画于纸上,那可否将你从前的样子也画出来让朕瞧瞧?”

李然盯着他看了片刻,继而失笑般摇了摇头,说道:“看不看还不是一样?长相变了,意识总还是我的。难道身体换了,我就不是我了?”

他说得像绕口令一般,江诀却一脸若有所悟地望过去,说道:“确实如此,是朕糊涂了。人之外在本就只是一副空皮囊,好比朕之钟情所在,只会是李然,而不是璃然。”

对方满脸满眼的深情,李然这次没有嗤之以鼻。

江诀的真情实意,他到这个份上再感觉不到,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然而,爱情从来都是双方的事情,并不是对方喜欢,你就一定得给予回报。

而李然深知,此时他对江诀,并没有生出那份异样的感情。

或许是面对着亲人的画像,让他的心变得出奇柔软了,又或许是江诀的真情确实令他有些动容。

这一次,面对江诀的深情告白,李然沉默着没有反驳。而这样的反应对于江诀来说,无异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然后,他就开怀地笑开了,李然失笑着睨了他一眼,一脸的无语。

“对了,你刚刚所提及的那个芝加哥,究竟是何物?”

此时的江诀,俨然如同一名无知幼童,而他眼神中闪烁的对未知事物充满无尽好奇的光芒,更是让李然频频失笑摇头。

他笑着给对方倒了杯茶,说道:“芝加哥不是东西,是一座城市,像罗城一样。”

江诀了然般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再次开口问道:“然则这芝加哥与朕的罗城相比,你以为何者更好?”

对方一脸祈盼地望着他,李然也不好打击这位仁兄,他是这么回答的:“其实这个东西不太好比较,芝加哥有的东西,罗城没有,而罗城有的,在芝加哥也未必能找到。所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小然,你这样说,未免也太笼统了,能否具体一些?”

“具体点?让我想想!”

内室静默片刻之后,就再次响起了李然清冷雅致的声音,他在纸上唰唰地画了个东西,然后将其递给江诀,问道:“比方说,这个东西你见过吗?”

江诀拿过来一看,越发迷惑不解:“这是何物?”

“猜猜看?”

“小然,你明知道朕不可能猜到,怎可如此卖关子?”

李然被对方那种无奈的神色逗得呵呵一笑,江诀指着画里的那个东西,问道:“下方这几排符号如此诡异,究竟有何用意?何以里面还画了人?还是直接告诉朕吧,此物朕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然再次失笑一声,说道:“这东西叫电脑,启动之后,不仅可以在里面看到人,还能看到很多其他东西。”

江诀一脸惊叹地望着他,感叹道:“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之物?!”

“呵呵,这只是其中一种比较先进的设备,还有很多好东西你没见过,像手机和电视,哪一样放你面前,保准吓你一跳!哎,这些东西你又没见过,它们的好处,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才好……”

李然说得兴起,一时有些收不住。

江诀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他一脸兴奋地述说着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那份欣喜似乎也感染了他,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而温暖。

今夜的的江诀,兴致出奇的高,尤其是对李然的所见所闻和所言所语。

而面对江诀一个接着一个的奇怪问题,李然也极为配合地一一解答。

那一晚,帝后二人之间的相处是如此和睦,引得那几个守在内室入口的内侍,一边偷窥一边偷笑。

[北烨辰宫]

辰宫外殿,辰妃坐在内殿中央的高椅上,一手扶额,等待着刑部大牢来的消息。

这个向来专横跋扈的女人,今夜表现尤其脆弱且惶恐。

画眉被供了出来,她自然是心焦的。

毕竟稍有差池,不仅她这个宠妃的地位不保,甚至连辰氏一族都会徒遭牵连。

凝神香的香味在殿内飘荡,烛火明明灭灭间,拉长了她的身影,看起来依旧是那么诡异。

辰宫的内殿,白日里的奢华和富贵不再。

此时此刻,对着如此空荡荡的屋子,辰妃的心中,有着从未有过的寂寥和恐慌。

皇帝已经许久不来她宫里走动了,连带着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宫殿,都变得异常冷清起来。

她的眼底,隐隐都是嫉恨和不甘。

这一计原本是要除掉东宫那位的,如今却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害得她自己惶惶不可终日。

弄到如今这般田地,其实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杀了画眉,要么起兵造反。

然而如今她大哥辰裴还在临关待命,远水救不了近火,情况实在不妙。

不消一会,打探消息的那个婢女便急匆匆地踩着碎步回来了,继而探身到辰妃耳边嘀咕了一番。

辰妃脸上神色渐渐大定,直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传话的婢女不久便被她遣走了,辰妃一手握着手中的白玉戒指,望着空寂的大殿,眼中又恢复了往日飞扬跋扈的神采。

辰宫外,密雨击宇,霜寒逼人。

又是一场风雨夜……

[宣德殿]

翌日一早,江诀收到消息,称婢女画眉已于昨晚子夜在狱中服毒身亡,并留下招认罪状一封,言明此事皆其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江诀眼底全是肃杀之色,对方来了一招丢卒保车,而能够在他严密监视之下将那名婢女毒杀的,有这份能耐的人,自然除了辰公再无他人。

形势陡然改变,一时间连向来沉稳的江诀都变了脸色。

很快,那位有渎职之嫌的刑部侍郎纪坤,便在朝堂上被王觉年一派的徐侍郎参了一本。

辰公一派自然是极尽求情,然则江诀早已有过口谕,让纪坤定保证人无恙,否则他那个刑部侍郎的位子,也不必坐了。

事到如今,如此一向胆小如鼠的人物,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他的好事,江诀心中有气无处宣泄,怎能忍耐?

所以,当那道斩首示众的圣谕被坐上那位冰冷冷一字字地念出来之后,辰公一党皆变了脸色。

杀鸡儆猴的道理,他们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

皇帝陛下如此小题大做,只能是一个原因,便是辰公已然失宠,甚至很有可能成了当今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他们作为辰公的党羽,又该何去何从?

是以此诏一下,大殿之内,辰公一派人人悚然而立。

高位上坐着的那位帝王,虽说向来温雅,然而今日这副温雅的面容,却反而让他们胆战心惊。

辰公只稍作求情便沉默了,低下头时,眼底闪过一个狠毒的神色,江诀在高位上坐着,似乎并没有看见。

毒杀龙嗣一案,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实在出乎太多人的意料。

与此同时,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李然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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