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八,便有宫里的太监来宣旨,出了十五,请黛玉入宫伴读。这皇宫规矩甚严,才初三便有宫里来的教习姑姑来贾府训导黛玉。亏得黛玉素来家教颇严,这“教规矩”虽然繁琐,但也平安渡过。因为黛玉毕竟也是县主身份,不能没有人随身伺候。于是哲贵妃降下懿旨,允许黛玉带一贴身丫鬟进去伺候。于是这潇湘馆里便开始热闹起来,这凡夫俗子的,谁不想进那皇宫瞧一瞧。
黛玉却有自己的绩效,心想:l琴是不可带的,l琴的冒失性子若是进了宫,怕就没命回来了;锦雯若是带走了,怕是潇湘馆也没人辖制得住;雪雁岁数太小,若是进了宫,怕会被人吃了去。想到这,黛玉开口道:“我带紫鹃进去罢。”
众人见如此安排,便也没了由头。潇湘馆里的大丫鬟就是紫鹃、锦雯、l琴、雪雁四人,管事的则是紫鹃与锦雯,既然黛玉是从贾府出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贾母一个面子,想来带去紫鹃也是应当的。
十四日,王熙凤便带着平儿过来了,平儿手上拿着一些衣裳。王熙凤道:“好妹妹,如今你要进宫伺候公主,嫂子手上也没啥好东西。便寻了以前宫里的老裁缝,替你做了几身衣裳,还望你不要嫌弃。”
黛玉忙让l琴将衣裳接了过来,道:“嫂子有心了,平日就在府里叨扰,如今还要麻烦嫂子替我寻裁缝。”
王熙凤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是真真喜欢妹妹的,这园子里的姑娘都是好的,惟独妹妹是最好的那一个!府里总有些不开眼的奴才爱嚼舌根,也就妹妹这脾性能容下来。”
黛玉有些不解王熙凤的话,按理说王熙凤应该晓得这府里的谣言要么是王夫人放出来的,要么就是王夫人默许别人放出来的,如今王熙凤这番话岂不是在打王夫人的脸?黛玉道:“奴才们爱怎么说,随他们说去。嫂子的心意,我晓得。”
王熙凤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拍黛玉的手便带着平儿离开了。
少时,薛宝钗也带着一盒礼物过来了。黛玉感叹,又不是自己出嫁了,怎么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宝钗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淡淡道:“这里是我们家在金陵置办的一些首饰,原本是留着我进宫时使的。如今我也使不上了,就送与妹妹罢。”
“这如何使得!”黛玉忙将盒子推了回去,“这是姐姐家为姐姐置办的,怎么能给我?”
宝钗摇摇头,笑道:“这里的东西若是在宫里还算使得,在外面寻常人使这个干吗?”
宝钗原本就不打算留下这匣,便与自己母亲说了。薛姨妈也非常赞同,毕竟薛姨妈不是王夫人,只要黛玉不来搅和宝钗与宝玉的婚事,便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而且如今黛玉也算腾达了,宝钗与黛玉关系好了也好日后拉一把。薛姨妈毕竟也是王家出来的小姐,在贾府待了这么些日子,再加上自己店面上伙计管事的一些回话,她也晓得贾家只是个空架子了,之所以还愿意让薛宝钗嫁进来,一则是因为宝钗岁数大了,二则也是为了脱了自家的商籍。这贾家虽然没什么余财,但毕竟还是百年大家,好歹有些势力,帮薛蟠捐个前程还是能说上话的。
宝钗与黛玉推说了一番,黛玉也只好将匣留下。二人闲话了一会,宝钗便告辞了。
十五日,才丑时二刻,便有几名太监进了贾府。黛玉晓得按规矩,公主们跟皇子们的上学时间都是寅正,因此昨晚便早早歇了,今日丑正便起来梳妆了。
为首的太监打千道:“奴才见过温婉县主,还有半个时辰,公主就要去书斋念书了。还请县主早些起身。”
“有劳公公了。”黛玉道,身旁的锦雯已经将几个红包塞到那几个太监的手上。
为首的太监掂了掂,份量还是很足的,脸上早就乐开了花。“都说温婉县主是个懂规矩的人,如今见了真实通身的气派。还望县主早些上轿,奴才也好早点回了这差事。”
黛玉点点头,便带着紫鹃上了两辆轿子。待二人上了轿,一旁候着的几个壮硕太监忙地上前抬了轿,急匆匆地从正门出去了。
从贾府出来,到皇宫大约用了三刻钟的样子。一个太监道:“县主,已经到了。”
说话间,轿子便停了下来。一人打起轿帘,行了一礼道:“见过县主!奴婢是公主殿下跟前的彩云,公主吩咐带县主去书房略微坐坐,然后一同去书斋听夫子讲学。”
“是。”黛玉跟紫鹃便在彩云的带领下去了书房。
黛玉打量了下这个书房,看样子这个公主也是爱书的,不仅《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俱有,连《梦溪笔谈》、《本草纲目》这般书籍也有。公主的书桌前正摊着几本书,黛玉略微瞧了瞧,有《全唐诗》并一些话本小说。
若是其余书还好,只是这话本小说,黛玉便对这个公主有了兴趣。须知这个时候,人人皆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当今最喜女子读书,但不过也是写《女则》、《女诫》罢了。偶有大户女子看《四书》《五经》也只是充作男子养罢了,如今这皇宫里的公主不仅看《梦溪笔谈》这样的杂书,还收藏着话本小说这般“不适闺阁”的书籍。
“你就是林黛玉?”正当黛玉还在发愣的时候,一个很爽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黛玉忙地回过头,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忙地扶起黛玉,“不必多礼!你是进宫伴我读书的,你是本宫的同窗而非本宫的奴才,这些子虚礼以后断不可再行。”
二人闲话了一会子,便有教养嬷嬷进来奏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该起驾去书斋了。”
“那就起吧。”公主点点头,携着黛玉的手走了出来。门外便是公主的鸾驾,黛玉待公主上了轿,才到后面的轿中坐了。至于紫鹃,这大内自然无她能乘轿的地方。
黛玉伴读之后,才发现这门差事其实并不累。惟独就是需要早起。这公主大概是每日凌晨五点开始上课,自己则需要在三点多起床梳洗,四点半之前赶到公主那。五点开始上课,首先是一个时辰的“四书五经”这样的经义课,然后便是“诗词歌赋”,最后便是对对子,午时下课。原本黛玉下课既可以回家,只是下了课这公主非要黛玉去去她那用膳,少不得黛玉只得陪了。
“这些吃食可合你胃口?”静嘉公主问道,“听闻你们南边的人喜素食,我特意吩咐我这边的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
“真是有劳公主了。”黛玉虽然不清楚静嘉公主示好是为哪般,但是无论是在书斋还是在公主寝宫这边,静嘉公主对她都非常有礼貌。原本黛玉就素恨所谓的“封建等级”,若是让她下跪什么的,心理便有了抵触。如今静嘉公主视她为朋友,黛玉心里便也亲近了几分。
“素日宫里也见不到什么人。”静嘉公主道,“哥哥弟弟们住在东边,我们几个姐妹只能住在西边。前些日子,大姐姐又嫁到北狄去了,再过些日子,二姐也要去西戎和亲。这西边就愈发冷清了,幸亏父皇安排你来陪我读书,要不然我还真会无聊透顶呢。”
黛玉在进来之前便从贾母了解了一些宫里的情况,这静嘉公主是皇帝的三公主,也是最得宠的公主。生母愉嫔,跟嘉亲王是龙凤胎。黛玉也晓得这些公主最后的出路不是去和亲便是嫁给权臣以示笼络,相较于自己,她们的爱情更加的悲惨。不过公主如此抱怨,黛玉也不晓得该如何劝,只能说了一些无关的话,“殿下谬赞了,能陪殿下读书是臣之荣幸。”
静嘉公主正要说什么,忽然有报,说:“嘉亲王到了。”
黛玉正想要回避,静嘉公主按住她的手,“不妨事,你是我的陪读,按礼也不用回避我的亲哥哥。”
说话间,嘉亲王便走了进来,静嘉公主迎了上去。黛玉则随宫女们一起行礼。
他们二人闲话了一会,嘉亲王忽然道:“如今你也该学诗赋了,按制该给你指一个伴读。父皇这次指给你的是前科探花林如海大人的女儿,听闻素有才情,你可要好生学了。断不可欺负她,她父亲有大功与朝廷,功臣之女,你我也需礼让三分。”
静嘉公主笑道:“莫非我在王兄眼中就是个刁蛮小公主?”静嘉公主回头对黛玉道,“你可听见了,你才进宫,我王兄便对你如此了。若是过了几日,怕是他眼中都没有我了。”
嘉亲王见黛玉在,便微笑道:“是我唐突了,原来林姑娘也在。”
林黛玉不晓得该如何回话,她原本就不打算与这皇家有太多牵绊。便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敢。”
嘉亲王也察觉出了黛玉的冷淡,便只是笑笑没有多说。虽然按制嘉亲王还没有到分府另过的年纪,但是也不适宜长时间留在公主寝宫,便闲话了几句就告辞了。
这边不提黛玉与静嘉公主伴读的事情,且说那石光珠日日在家苦读,为的就是三月的春闱。这春闱便是全国会试,又称“礼闱”、“部试”。乃由礼部主持,在太学院举行的考试。考试最后成绩分为三榜,甲榜为“进士及第”,乙榜为“进士出身”,丙榜为“同进士出身”。只有进了这三榜,才意味着真正踏入仕途。若是要进入翰林院便于以后入阁拜相,那少不得必须是一个进士出身。况且甲榜、乙榜的最后成绩还是要经过殿试,有皇帝最后勾选方可完成,如若没有真才实学,又有几人能走到这般地步?
石光珠自然这次会试是人才济济,况且每年北方仕子若不是占着“北选”之利,怕是都要被南方仕子打得找不着北了。石光珠并不认为自己能冲进甲榜,但最少也要在乙榜前十之内,若是出了乙榜前十,要进翰林就比较麻烦了。
石靖也有些忧心,虽说他对石光珠并没有太大要求,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会试这一步,他心里还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再高进一步。虽说家里已经快有了位将军,但是武将不如文臣,况且自己的小儿子已经摸到入阁拜相的门槛了,石靖还是希望石光珠能走出这一步。
“夫人,你看珠儿这次……”但是石靖心里还是没底,这“八公”的帽子可不是那么好摘的,“荣儿之事已是陛下大恩,珠儿这回?”
芙蓉郡主冷哼了一声,道:“你当世人都跟你一般小鼻子小眼么?既然陛下放心荣儿在外带兵,为何又不放心珠儿在他眼皮底下当官?若是珠儿真有那本事,陛下断不会亏待了谁去。”
石靖只是笑笑,又问道:“夫人可知林家那丫头被封县主的旨意么?”
“怎么?现在后悔了?”芙蓉郡主问道,“这是陛下金口封的,上了玉牒的。这位林姑娘便是真真的金枝玉叶了,不知道夫君还嫌不嫌她辱没了咱老石家的门楣啊?”
石靖许久不曾言语,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夫人,如今既然林姑娘成了县主,嫁入我石家自然不会辱没咱家。只是若珠儿娶了林姑娘,荣儿又该如何?”
芙蓉郡主当然明白石靖担忧的是什么,若是石光珠娶了林黛玉,怕是皇帝陛下会有心抬举石光珠做世子了。芙蓉郡主皱了皱眉,随即道:“你也太多虑了,且不说皇帝会不会插手我们家世子的安排,但说你那般打了棠棣大人的脸,怕是这林姑娘也不会进咱家门了。”
石靖自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想着刚刚收到了那份密函,内心便又开始烦忧起来。那位殿下警告他,若是敢背叛的话,不用皇帝来收拾他们,他也不会放过石家的。石靖只得在心里骂道:当初自己是怎么糊里糊涂就上了贼船的?
芙蓉郡主见石靖脸色忽变,心知有事,便道:“可是那位王爷又给你写信了。”
石靖点点头,附在郡主耳边一说。郡主脸色大变,“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为何不禀奏陛下?”
石靖摇摇头,苦笑道:“夫人太小看那位王爷了,如今他的势力怕已是渗透到了陛下的身边,今日我若上奏,明日怕是就有人来咱家抄家了。”
芙蓉郡主见石靖说得慎重,也只得将嘴里的话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