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宝玉因为挨了打,躺在床上好几日动弹不得。身边只留有袭人、麝月二人服侍,而晴雯因为要管着中的丫鬟们,倒没什么时间上来服侍。袭人便在宝玉耳旁闲话起来,亏得这宝玉素来喜爱晴雯,否则只怕这几句闲话又要惹出什么风波来。除却袭人小心服侍之外,薛宝钗也替宝玉寻了不少好药来。倒是那黛玉只托人送了一次云南白药便再无下文,宝玉念及此便暗自神伤起来。
“二爷今是怎么了?”袭人将宝钗弄来的伤药研开了,正要替宝玉上药。见宝玉如此神态,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冷笑道,“可是为了林姑娘?二爷待她如何,我们做小的是瞧在眼里;如今二爷伤成这样,除了差人送了一次药之后便再没了讯息,还真真是……”
“袭人姐姐还是少说几句罢。”袭人还没说完,便听到身后是晴雯的冷言冷语。这晴雯素来与潇湘馆的人交好,而黛玉对她又极不错,见袭人在这里搬弄是非,便嘲讽道,“这还没进一家门,就管起主子们的事了。林姑娘待宝二爷如何,不是只有你看在眼里!这宝二爷出了事,林姑娘立刻差人送来了上好的云南白药,若是没那些个白药,宝二爷这会子怕还翻不了身呢。姐姐不妨去二门那问问,这京城里的白药价比黄金,还是有价无市。若非林姑娘手上有,这会子你就算拿钱也买不到。林姑娘与我们二爷在亲密也终归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二爷伤在那个地方,你让她姑娘家的如何去过问?如何来探视?还真当天下的人都跟姐姐一般‘贤惠’不成?”
袭人被晴雯的话臊得一脸红,宝玉见如此,忙劝解道:“你也别说你袭人姐姐了。”
晴雯冷笑一声,“我凭的说她作甚?只是她老爱在别人背后乱嚼舌根,小心日后去了阴司让阎王老子拔了她的舌头去!”说完晴雯便扭头出去了。
这一日,贾政与黛玉都接到了一封邸报的抄录版。内容就是大理寺与刑部已经会同审理甄家完毕,因其截留盐税、卖官、谋杀朝廷遥远等罪名,甄士陬被判处剐刑,甄家所有成年男丁均被斩首。余下未成年男性则腐刑后发配边疆充军,女眷则就地发卖,家产全部籍没。其余与甄家有所牵连的官员或抄家、或罢官不等。这次案件牵连人数之众,判处刑罚之严,堪称当朝之最。几位大学士原本想劝皇帝“仁恕”,却被斥责一番。
惟有忠顺王心里清楚,皇帝如此发作只是内心太长地憋屈了一股气。想皇帝与先皇治世已有十五年,这安东郡王不仅在京城里跟这对父子皇帝作对,更是勾结北狄、东夷与西戎。而江南之地的税收十有八九都无法收上来,也难怪皇帝会如此发作了。
黛玉放下信,她知道是棠棣先生托人送进来的。她朝着苏州的方向跪下道:“父亲,你的仇终于得报了。”几个随黛玉入府的林家下人也是抽噎哭泣。
而贾政则没有那么好过,正与几个清客商量。“诸位先生,如今陛下大肆发作此案,可知目的是为何?于我贾家可有干系?”
贾政话音一落,詹光便道:“老爷多虑了,陛下之所以发作甄家怕是因为这甄家截留盐税所致。想那盐铁之事乃国家大事,圣上如何能容忍有宵小之徒觊觎盐税?”
单聘仁也道:“詹相公所言极是,在学生看来,这次案件与老爷断无干系,更是老爷升迁前兆。”
“此话怎讲?”听闻自己会升官,那贾政立刻来了兴致。
单聘仁解释道:“如今江南事情业已平定,经此一役,江南官场折损一半。少不得要将京城里的闲散官员调派到江南去。老爷已是员外郎,官声素来不错,想来陛下也是看在眼中的。如今江南空缺,老爷少不得要调派到江南去平定南边的动荡。”
贾政一听,沉默不语。他深知圣上之所以一直不对自己委以重任的原因就是自己姓“贾”。当今圣上对贾家等八公深有机会,虽然自己已经摆出疏离安东郡王的姿势,但是无奈贾家身上的“老太子”痕迹太明显了,怕是圣上也放不下心来。如今自己女儿入了宫,好歹也算是个国戚,想来陛下也对自己放了心。若是此次能够外放,贾家日后的飞黄腾达就不在话下了。只是想到那十三衙门与锦衣卫,贾政的脖子莫名一股寒气,忙道:“诸位先生还请慎言,如今圣上明察秋毫,揣测圣意之事还是不要。”
几个清客俱是老成精的人物了,如何不晓得贾政顾忌的是什么,忙地将话题岔开了。
这桂榜一放,各地中举的试子便开始陆续进京了。虽然眼下京畿已经开始进入初冬,但是不断来往的车辆还是显得格外的繁忙。这里大部分都是过来订房的,不仅大户子弟要来订房,诸如浙江、江苏两地因为举人特别多,学政也派人来为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定下房子。这一时之间,京畿的房租便高了许多。在京城下了第一场雪之后,便开始了年前的准备。
大雪飘飘洒洒地下了两天方停,这大观园便被裹在一片银妆当中。因为前几日才是冬至,宫里的贾元春又赐出了一些物事。跟端午节一样,黛玉跟三春是一个档次,宝玉跟宝钗又是另外一个档次,这赐婚的暗示非常明显了。但是这一次,贾母似乎并不打算反对了。
自从宝玉受伤之后,宝钗与黛玉是一个热情侍奉,一个冷意回避。宝玉本就不是非卿不娶的人,自从与宝钗相处久了,便也生出了不少情愫,对黛玉便也渐渐冷了。那贾母虽然极喜欢黛玉,但是眼见黛玉对宝玉不理不睬的,便晓得两个人之间也没有超出兄妹的情谊,于是贾母也将眼光放在了宝钗跟湘云的身上。
在贾母心中,这宝钗虽然端庄温雅,堪为贤妻,但是绝非贾府良配。其一,这薛宝钗乃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如今贾家有了王夫人跟王熙凤两个王家人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多一个王家人来,否则这荣国府就是王家的天下了。其二,这薛宝钗乃是商女,就算他日给她哥哥捐个前程,脱了商籍,怕也少不了落人闲话。
贾母想定,既然黛玉对宝玉无意的话,那不如撮合一下湘云与宝玉好了。府里不是流传“金玉良缘”么?你宝姑娘有金锁,这边的史湘云不是也有金麒麟么?
隔不了几日,荣国府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贾宝玉的“金玉良缘”是真,但是这个金却是史湘云的金麒麟。而且这麒麟也象征着贾府的再度兴起。
l琴将这个流言说与黛玉听,黛玉冷笑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王夫人跟薛姨妈已经慌了手脚。王夫人急冲冲地赶到薛姨妈的住处,命周瑞家的跟香菱在外面候着,自己与薛姨妈计较起来。
“妹妹,这府里的谣言断不可信,姐姐这里还是想着宝丫头进来的。”王夫人一来便安抚薛姨妈。毕竟修院子及过日子的事情这王夫人亏欠了薛家不少钱,这林家虽无长辈了,可薛家还是有薛姨妈在。若是这段姻缘黄了,少不得这薛姨妈要闹将起来,到时候怕是自己脸上也不好看。王夫人软语道,“这只怕是有心人故意说出来的,就是要咱们乱了阵脚。”
薛姨妈淡淡地说:“姐姐,我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们家宝钗进门的,我们家宝钗虽然并非什么天资国色,也不是什么书香小姐,但总归是我们薛家的姑娘。就算攀不上高门大户,寻个普通人家,我也可以让她过得自在的。只是烦请姐姐将那日借我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我,蟠儿与宝丫头这一娶一嫁也是要花银子的。”
听闻薛姨妈谈及银子,王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和颜悦色道:“妹妹这是说什么话呢?这宝丫头日后便是我的儿媳,我怎么会不好好操办?至于蟠儿,妹妹也无须担忧,姐姐自然会将银子还上,断不会耽误外甥的婚事。而且我这当姨母的,还要送上一份大礼,少不得替蟠儿谋个缺,替你家脱了商籍。”
听到王夫人的保证,薛姨妈的脸色稍霁,道:“姐姐,妹妹又何尝是要逼你还钱,只是如今生意不好做,少府监的几个大人又在说明年要停了蟠儿的皇商执照。这又是少不得要一大笔银子打理打理,但凡有一天我们家不用在瞧人家脸色,便是托姐姐的福了。”
王夫人与薛姨妈闲话了几句,便离了。一回到自己院子里,王夫人便对周瑞家的说:“如今宝玉房子里是哪个丫鬟为大?”
周瑞家的说:“自然是袭人姑娘,毕竟是伺候过老太太的。”
见宝玉如此守孝道,王夫人点点头,道:“你让那袭人过来。”
周瑞家的忙地点头应了出去,不多会,那袭人便来了。
王夫人看了袭人几眼,不甚漂亮,但胜在温柔,想来也是个贤惠的。王夫人看了袭人的步伐之后,便晓得跟宝玉是过了路的,虽然心里不喜,但是见袭人素来贤惠,又是老太太那边的,便去了一半的不满,只是想试探几下,若是向着自己的,那少不了待宝玉娶亲之后替她开了脸。想到这,王夫人便问:“那日宝玉挨打,恍惚间听到是环儿在老爷面前挑唆什么,你可听到府里有人这般说起?”列位看官,这王夫人的问话可是非常狠毒,既可以寻个理由发作一番贾环,也可以找个由头将袭人警醒一次。
那袭人本就是个伶俐人,在大宅门里也待了这么多年岁,如何听不出王夫人的歹意?袭人便道:“不曾听闻此话,但说是二爷结识了个戏子惹恼了老爷。”
王夫人见袭人答得得体,心下又满意了几分,道:“这是其一,怕还有其他呢?”
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又低头迟疑了一会,说道:“今日大胆在太太跟前说句冒撞话,论理——”说了半截,却又咽住。
王夫人道:“你只管说。”
袭人道:“太太别生气,我才敢说。”
王夫人道:“你说就是了。”
见王夫人如此,袭人便赌定自己,道:“论理宝二爷也得老爷教训教训才好呢!要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见袭人如此回话,便晓得这袭人日后便是自己的人了。虽然她内定的媳妇是自己的外甥女,但到底是薛家的人。若是这宝钗日后一心向着自己便也罢了,如若不然,自己也需要在宝玉房里安插一个人,眼前的袭人便是最好的选择。
王夫人拉着袭人的手,抚摸道:“我的儿,以后我就将宝玉的身子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弄坏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负你。”
袭人听闻此话,仿佛如闻天籁。她自然晓得这代表自己在宝玉房中的地位已定,少不得就是一个侍妾,只要自己多向着王夫人,日后抬举到二房上也是有可能的。袭人忙地作礼道:“太太言重了,侍候宝二爷本就是奴婢的职责。”
王夫人点点头,嘱咐道:“我将宝玉放在园子里就是希望他能好生读书,只是听闻先生说,宝玉不仅功课没有进步,反而将心思放在一些旁的东西上。你在他身边伺候着,可要好生替我劝着。”
袭人面露难色,道:“太太,若是旁的是尚可,但是书房伺候这事却不是奴婢的分内。”
王夫人吃了一惊,“你可是宝玉房中的大丫鬟,怎么不在他书房伺候?”
袭人眼圈一红,跪下道:“太太,我虽是宝二爷房里的管事丫鬟,但是这房里真正管事的却是晴雯妹妹,如果没有晴雯妹妹的许可,我是不能进宝玉房里的。”
“晴雯?”王夫人想了想,冷冷道:“可是那眉眼长得像你那林妹妹的贱婢?”
袭人点点头。
王夫人道:“我自会跟宝玉说,这晴雯你也不必太仁恕了。可懂?”
袭人点点头便慢慢的退出。
王夫人这一插手,的形势便来了个大逆转,晴雯又回到了原来一等丫鬟的身份,这的管事权又回到了袭人手里。麝月自然无话,但是晴雯却冷眼看着袭人拿了二两银子一吊钱的月例。这月例都比府里的姑娘高了,晴雯是伺候过贾母的,自然晓得这是“姨娘”该拿的。
袭人因为有了王夫人撑腰,脸色便也好了许多。刚拿了银子,袭人便笑道:“姐妹们一起伺候宝二爷便是有缘,如今我这有些体己,待晚上下了夜,一起来我那喝点酒吧。”
这一两银子便是两、三吊钱,里即便是麝月、晴雯这样的大丫鬟也不过是一吊钱的月例,如今袭人的月例便是他们的六、七倍,就算比林黛玉都要多上那么一点。既然拿了那么多,少不得也要安抚下这屋里的人,于是袭人便说起了请吃酒的事情。麝月自然应了,几个小丫鬟也乐得有酒喝,只有晴雯、纹月、碧痕三人略有不服,便冷冷地推说不适。
这里的小小变动自然没有惊动大家,这过年的日子便越来越近了。转瞬便是腊八,在皇帝封笔之前,忽然下了一道圣旨。贾家阖府上下忙地开了正门迎接,那戴权进了贾府,扫了几眼,笑道:“贾老爷,这道旨意是给林姑娘的。”
贾政忙地将戴权迎到贾母正院里,由贾母、邢夫人、王夫人三人带着黛玉一同跪迎圣旨。黛玉跪在蒲团上,心里暗骂道:封建等级制度害死人!
戴权见黛玉在那跪着侯旨,便开了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巡盐御史林如海有功于朝廷,特恩旨加封文忠公,按郡王例。林如海之女林黛玉,端庄娴雅,特晋封为温婉县主并每月中入宫伴读于静嘉公主。”
戴权一宣完旨,黛玉整个就懵了。心想自己怎么跟皇宫扯上关系了?她可不想去玩一把清穿,来一场宫斗。贾母见黛玉发愣,忙领着谢完恩。贾府上上下下都如黛玉一般不可思议,贾母却将所有人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黛玉。
贾母看了黛玉一眼,道:“真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啊。”
黛玉唬了一跳,忙道:“老祖宗,我不要嫁给皇帝!”
贾母一听,笑了起来。“你既然是公主伴读,就表示圣上不想要你。”
“那我也不要嫁个什么皇子世子的。”黛玉心想自己这样没有母族扶持的女儿去了那深宅大院怕是连骨头渣都留不下了。
贾母摇摇头,“你现在是县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义女,此番安排也就是绝了你嫁入宗室的路子了。只怕是圣上心中早有安排,会替你寻上一门亲事了。”
听完贾母如此一说,黛玉觉得身子都软了。心想自己才十五岁不到,就有人开始操心自己要嫁给谁了。最要命的是操心的人还是皇帝老子,若是自己老爹,大不了哭一场就算了。皇帝的赐婚,谁敢不从?就算她不要脑袋,贾家上上下下可都是不想死的。
黛玉这边还没郁闷完,宫里几个贵主大大小小的赏赐都到了。毕竟谁不想跟着讨好下圣上呢?况且这般安排自然表示圣上不想将这个女子纳入后宫,既然碍不着自己,几个嫔妃便比赛着将好东西往林黛玉这边赏赐,仿佛是不要钱一般。少不得贾母又要带着黛玉一个个叩谢过去,弄得黛玉好不烦闷。
待黛玉回了潇湘馆,王嬷嬷等人脸上均是喜气洋洋。锦雯将容嬷嬷转交的信给了黛玉,道:“姑娘,你可不晓得刚刚有多少丫鬟婆子上我们这里打探消息,都说了这贾府还没有哪个姑娘能得过圣旨,您可是头一个。”
黛玉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去了书房。锦雯看得出黛玉脸上有些倦色,忙将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自己端着杯茶送进书房。黛玉正在那慢慢看信,棠棣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黛玉。甄家一案已经彻底完结,皇帝这边又是追赠爵位又是加封自己都是为了报林如海当年的努力。林家当年留下的老宅已经改成了国公府,少府监也按制安排了不少人手进去,如果林黛玉想回府的话,随时都可以。至于每月月中入宫伴读也只是一个闲散的工作,当今爱书,便也要求自己的子女念书,几个公主都请了专门的师傅。黛玉只是每月月中的时候进去陪公主念一旬日的书便可回府,可见这公主的课业一定不重。
黛玉将信烧了,便道:“锦雯,将圣上与几位娘娘的恩赐收拾下吧。”
锦雯应了,忙将那一大堆内宫之物造册收藏起来。
黛玉心想:这下跟那皇宫后院的缘分还真是跑不了了。
而此刻的缮国公府里,石靖正慌忙向芙蓉郡主房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