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制灯谜元妃降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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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宝玉将袭人逐出了屋,但一来因为麝月的苦苦求情,二来这宝玉待袭人本就不同,况且宝玉也是个念旧的人,总算还是将这袭人留在了屋内,只是袭人手上的财政、人事两项大权分给了麝月跟晴雯,这袭人只是宝玉房内名义上的大丫鬟罢了。

宝玉诸事吩咐妥当之后,便在晴雯的伺候下回了房。袭人那受过如此委屈,立刻眼泪就滚了下来。麝月怕被人看到传到宝玉耳中又惹出一番风波,忙地将袭人拉到一侧的耳房里。

麝月见袭人哭得伤心,也不由得红了眼圈,拉住袭人的手道:“好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咱们那宝二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去惹她啊。”

“妹妹,我只是不甘!”袭人忿忿道,“那林姑娘岂是个容人的人?你又不是没见到,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待晴雯是亲如姐妹,而看我呢?一个个仿佛是见了仇人一般。”

“姐姐到底是孟浪了些。”麝月与袭人亲密,自然知道袭人担忧的是什么,“爷屋里的事情就算是少奶奶进了门也管不到,但是姐姐总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况且姐姐所依仗的不过是宝二爷的宠爱,宝二爷心中想什么,姐姐又咱们不知道?何苦去惹他啊!”

袭人自然知道自己最近太过孟浪了,只是想依仗着宝玉的宠爱恃宠而骄罢了。如今惹到这般地步倒是她没有料及的,现在麝月这般一说,袭人心中自然是懊恼不提。

却说那元妃自从省亲归来之后,在后宫中显得极有面子,在新晋的后妃当中,风头一时无二。连素日里受宠的吴淑妃与周贵人见到元妃也少不得要低头巴结一下,即便是后宫的两位贵妃也对元妃客客气气。

这元妃倒也是个知礼的人,见诸位妃嫔对自己客气,少不得将贾府孝敬来的珠宝玉饰等物送将过去,结个善缘。

“这元妃倒是挺大方的啊!”哲贵妃看着送来的手饰,懒懒道。

“这贤德妃娘娘是个知礼的。”见自家娘娘心情大好,浣纱少不得也送个顺水人情。

“我倒不知道这贾家如此有钱。”哲贵妃忽然变了个话题,“我听闻,虽然这贾家是八公之首,但是怕已家道中落。前朝的时候,那贾家还遭过贬斥。若不是圣上念旧,起复了他们,我还真担心他们连锅都揭不开了。——如今这手饰,瞧瞧,还都是海外的稀罕物件。这京城里怕是买都买不到的。”

“娘娘有所不知,这金陵四大家是同气连枝。”浣纱笑道,“贾家也许没钱没势了,但是那王家的王子腾大人本为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这满朝文官谁有这体面?况且这王家在理藩院经营了数十年,那些个上用御制度之物,或番邦进贡之物,他们家哪会少了去?况且如今这王家当着贾家的家,自然也不会吝啬那点点珠宝了。”

“哦?”听到浣纱如此一说,哲贵妃倒来了兴致,“何谓‘王家当着贾家的家’?你这小蹄子,素日里见你木讷,居然晓得如此多的事。快说与我听听。”

“娘娘,这后宫的安身立命之本就是‘少说多做’,若非是在娘娘面前,奴婢是一个字多不会多说的!”浣纱忙道。

哲贵妃笑道:“怕什么?横竖有我在呢,快说与我听听吧。”

浣纱继续往下道:“奴婢听闻,那王子腾大人共有两个妹妹,那大妹妹就是如今贾家荣国府二房的夫人。这荣国府现在的当家媳妇就是贾赦大人的儿媳,王熙凤。而背后的当家人则是那荣国府的二房太太。也就是咱们这元妃的生母。”

“倒也奇了,这荣国府居然是二房当家。”哲贵妃有些诧异,“罢了罢了,那‘金陵四大家’的其余两家是?”

“一家就是如今贾家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另一家则是少府监的皇商,薛家。”

“薛家?”哲贵妃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纯贵妃不是还想抬举他们家么?可惜啊,商人出身的能有什么好身家?如今还闹出人命官司来,看来这四大家也不过如此。”

“娘娘圣明。”浣纱道。

这厢暂且不提浣纱为哲贵妃叙说家族秘辛,那元妃娘娘见省亲当晚的花灯甚是好看,便命宫女也仿了一个。待抱琴将宫灯送来的时候,这元妃也着实爱不释手。随即笑道:“有灯无谜岂不扫兴?”

那抱琴忙命人取了文房四宝过来,元妃执了湘管,略微想了想,便写下一道谜语。然后吩咐道:“将这灯谜连同这灯送到荣国府去,让他们姊妹去猜猜,猜中了我这边有赏。”

听闻贤德妃娘娘吩咐,几个小太监忙拿了灯请了圣旨,将宫灯送往荣国府去了。

那荣国府听闻娘娘送出宫灯,与众姊妹猜谜,少不得诸人齐齐聚到贾母的上院来。

黛玉本来对猜谜无甚兴趣,但是宝钗来邀,又见贾母兴致高,少不得离了葳蕤苑朝这边走来。

众人到了贾母上院,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了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了,一齐封送进去,候娘娘自验是否。”

见这架势,林黛玉也不由得暗叹这贾元春不愧是圣眷正浓,随随便便就能送出一盏宫灯来。须知宫人与外臣私相授受可是大忌,就算是平日里寄个家信也是圣恩隆重。未曾想这元妃随随便便就送个灯谜出来给姐妹玩笑,还真是同人不同命。

忽然那宝钗推了下黛玉,“你这颦丫头又魔怔了?”

黛玉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出神,忙收敛心神看那灯谜。

元妃写的灯谜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打一玩物。

黛玉自然猜到是爆竹,忙写下来封了。然后又开始打量起这个谜面来,忽然间,她有种错觉,这谜面似乎写的就是元妃的一生。元妃的腾达是以牺牲安东郡王的利益为前提,正是因为元妃的出卖,导致安东郡王的起事被延后,而且也是因为元妃的出卖致使八公与金陵四大家分裂。虽然这个分裂在贾母去世后消失,但正因为这次分裂却导致了安东郡王的势力大减。这也难怪日后皇帝算账的时候,对贾家仅仅是抄家而非灭门。

“你今日怎么了?”宝钗低声道,“可是病了,精神如此差?”

黛玉摇摇头,“可能是昨晚走了困,今儿个精神头不好。”

宝钗听闻,便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众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心机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于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道:“前日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以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没趣。

贾母见众人兴致不错,又是晚饭时节,便命在自己屋里设一宴,让众姊妹在屋里猜谜嬉戏。又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堂屋,命他姊妹们各自暗暗的做了,写出来粘在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

见众人如此性质,黛玉也少不得随着做了一个灯谜应景。

酒过三巡,几个姊妹便起身去看那灯谜去了。黛玉自然也得随众人起身去看。

第一个看到的是迎春的: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

黛玉猜着是算盘,但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三春当中命运最为悲惨的莫过于迎春了,本是一个木讷的温柔女子,却被迫嫁给了中山狼,最后被活活欺侮致死。因为看过一些研究书籍,黛玉也晓得迎春实际上是卖给了孙绍祖。想来也可笑,原本贾家能花个一百万两修院子,最后却为了五千两银子将迎春给卖了,这算盘也不晓得是如何打的。黛玉心想,如果那时自己已经离了贾家的话,好歹要救自己表姐一把。

第二个看到的是探春的谜面: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风筝。黛玉暗想道。这贾探春最后为了博圣恩,远嫁去了东夷国合番,虽最后贵为王妃,但却终身无法与自己父母家人再见。如若贾家当时还能有点势力的话,探春怕也不会是“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第三个看到的则是惜春的谜面: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对于惜春,黛玉多的是一种怜惜。她其实很难理解一个只是小学生的惜春居然最后选择了出家,与其说是她自己的选择,怕最后也是家族的大势所趋。

念及此,黛玉也没了心思再看下去,默默地回到席面上。

贾母眼尖,见黛玉如此以为是有些困了,便命丫鬟送黛玉回房。

“小姐,为何就你一人独自闷闷不乐?”锦雯有些不解。自家姑娘一向八面玲珑,为何会在这次家宴上失礼?

“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黛玉笑道,“锦雯,你说如果你知道你以后会是什么样,你会怎么想?”

锦雯想了想,笑道:“姑娘可难倒我了,这命运之事本就虚无缥缈,我等凡夫俗子又如何知道?”

那元妃却自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抄录妥协,自己编次优劣,又令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命人选拔精工,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贾蓉贾蔷等监工。因贾蔷又管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子并行头等事,不得空闲,因此又将贾菖、贾菱、贾萍唤来监工。一日烫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待出了年,这贾家的私学又开了起来,这几日宝玉在姐妹那玩得也有些腻味了,开学之后遇见石光珠便愈发亲切了。

“好哥哥,可算是见着你了。”宝玉本就是个小孩性子,见到相好的玩伴早就按耐不住。

倒是身旁的几个年轻举子看着他俩的时候,眼中甚有深意。这□□禁娼却不禁私寓,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秀才举子都好这一口,连带着几家世家内的兄弟之间也有些不清不白。

那石光珠本就是个懂事的人,但是却洁身自好,见身旁的目光便知大家误会自己与宝玉有私,但自己也懒得去分辨什么,只是将宝玉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道:“宝兄弟,好久不见,你到愈发逍遥了。”

宝玉素来就以“富贵闲人”自称,对老庄之学甚为上心,如今石光珠这“逍遥”二字是深得他心,便笑道:“只是最近悟了禅机。”

“可与为兄一说否?”

宝玉想了想,道:“前些日子我倒悟了一个偈子。”随即宝玉吟道,“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石光珠听得如此虚无之语,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忙道:“宝兄弟可听过六祖慧能的那句禅诗?”

“还请世兄指点。”

“菩提本无树,明镜本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宝玉本是个聪颖之人,听到石光珠如此一说,倒也悟了不少。笑道:“兄弟我只是随口念念,哪想过禅机不禅机的?”

石光珠本就担心宝玉会坠了空门,见宝玉如此说,他倒也放心不少。笑道:“宝兄弟在家里休养了多日,可曾有什么新作?小心先生的戒尺可不轻哟。”

听闻石光珠如此一说,宝玉有点头痛。想了想,亏得自己还填了一支《寄生草》,忙道:“小弟这倒有一曲,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宝玉于是提起笔,挥笔写道: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石光珠看了一眼,沉吟道:“可是从偈子里悟出来的?”

宝玉点点头。

石光珠便沉默不语,心道:此子怕是生性如此吧!

如今且说那元妃在宫中编次《大观园题咏》,忽然想起那园中的景致,自从自己临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叫人进去,岂不辜负此园?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们,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又怕冷落了他,恐贾母王夫人心上不喜,须得也命他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别人听了,还犹自可,惟宝玉喜之不胜。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要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呆了半晌,登时扫了兴,脸上转了色,便拉着贾母扭的扭股儿糖似的,死也不敢去。

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你做了这篇好文章,想必娘娘叫你进园去住,他吩咐你几句话,不过是怕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

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凤、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廊檐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儿笑他。金钏儿一把拉着宝玉,悄悄的说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香甜甜的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

彩云一把推开金钏儿,笑道:“人家心里发虚,你还怄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只得挨门进去。

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来,宝玉挨身而入,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坐在炕上说话儿,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探春惜春和贾环都站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粗糙,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此上把平日嫌恶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分。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在外游嬉,渐次疏懒了工课,如今叫禁管你和姐妹们在园里读书。你可好生用心学习,再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着!”

宝玉连连答应了几个“是”。

如今这元妃降旨重开了大观园,只是这诸女如何分配,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按那王夫人的习惯少不得将黛玉打发到稻香村或蓼风轩去,但是那贾母自然希望黛玉常伴宝玉左右。如今宝玉自然是占了去,旁边的蘅芜苑跟潇湘馆的归属自然就成了贾家后院角力的场所了。在王夫人等人的眼中,这蘅芜苑比潇湘馆气派了许多,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将薛宝钗安置进去。至于黛玉,那就好好呆在潇湘馆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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