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上书房。
那忠顺王却急冲冲地进了上书房。一干宫女、太监均不解。若说这满朝文武,最得意地就莫过于这忠顺王了。贵为当今皇叔,领着双亲王俸,身兼户部、礼部办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那入阁拜相的诸位大学士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未曾想今天却是不顾体面地夺路狂奔。而那有见识的管事太监则都晓得,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那甄士陬若是想死,尽管告诉朕,车裂、凌迟、腰斩,朕可以一样一样地让他尝个够!”皇帝震怒地丢下一份密折。
忠顺王打开,躬身答道:“陛下,自从林如海一去,这江南盐政便也落在了甄士陬手上。原本他只是利用藩台衙门截留岁赋,如今却插手盐税,可想其已经无父无君到何等地步!”
“若不是那人挑唆,你借他是个狗胆也不敢如此妄为!”皇帝踱步道,“你让十三衙门会同刑部、大理寺的人给我去查,看有多少官员牵扯到其中,待到算账的时候,我让他们一个个上断头台上喝一杯。”
“陛下,是否让棠棣出山?”忠顺王建议道。
皇帝坐回自己的龙座,叹了口气,“他本就是刑部侍郎,如今只是御前行走,倒也没什么实权。直接让刑部的人去查,我怕走漏了风声。这样吧,你给道密旨给他,就让他从十三衙门里抽调人去彻查。刑部跟大理寺去江南,审清楚了就直接抄了甄家。男丁统统发往东夷国边界为奴,其余一律入了贱籍,在扬州就地发卖。——你带人盯牢陪都,那边人若有轻举妄动,我许你动用北海大营就地剿灭,也别说留什么活口了,直接杀干净。至于棠棣,你让他监视这京城的四王八公,那些个新账旧账,怕是要一起算算才好。”
“臣领旨!”忠顺王忙地出去。原本忠顺王便有些担忧当今过于优柔,如今看来,能上位者必有其过人之处。这几道旨意可谓是招招致命又步步连环,若是那人聪明或许能逃过一死,若是不知趣的话,怕是连葬身之地都没有了。
连下几道旨意之后,这皇帝显得有些疲惫。待过了一刻,那贴身太监戴权忙进来问道:“奴才瞅着陛下面色有些不好,可要宣太医?”
“不必了。”皇帝挥了挥手,“戴权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戴权一惊,忙跪下道:“承蒙陛下看得起奴才,奴才已经侍候陛下四十余年了。”
皇帝点点头,“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
戴权不敢答话,只得俯身不语。
“你是个聪明人,你当知道我想要问什么?”皇帝嘴角浮现一丝阴冷的笑容。
“奴才明白。”戴权忙答道,“陛下,奴才已经使人看着贤德妃娘娘,这贤德妃娘娘在宫内甚为知礼,与纯贵妃娘娘也甚为交好,几个新晋的娘娘小主都挺爱跟贤德妃娘娘来往。”
“她倒是个识趣的。”皇帝不置可否,“我听说如今这荣国府后院甚是热闹,可有此事?”
“奴才已使锦衣卫打探过了,”这戴权虽然只是小小的内务总管太监,但是手上却还有皇帝的亲信之一,锦衣卫。这锦衣卫本是前朝皇帝所立,当今虽设有十三衙门,但还是留下一部分锦衣卫作为贴身侍卫。一来制衡十三衙门,二来也是充当耳目。而在戴权则是这锦衣卫的指挥使,不过这个身份没有太多人知道罢了。“如陛下所料,这史家与王家正在内斗,争夺贾家的当家权。不过如今史家已经衰落,就算有那位老太太在,怕也是翻不起什么浪来了。这王家在控制了薛家之后,怕是要撮合贾家与薛家的联姻,这样已达到王家彻底控制四大家的目的。眼下荣国府那位王夫人已经使人求贤德妃娘娘,希望能说动陛下指婚。”
“让我指婚?”皇帝冷笑了一声,“我倒是要为他们家指婚,可惜不是他们想求的那两位。”
戴权没有答话,只是继续躬身聆听圣训。皇帝想了想,道:“你可以找人告诉贤德妃,她但可下懿旨去让贾、薛两家联姻。你下去吧。”
“奴才明白。奴才告退。”那戴权忙躬身离开了。
这一日,那宝玉已经确知了搬家进园子的事,忙不迭回来报信。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而立,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做什么?”
宝玉见袭人顾盼之间别有一番分流,便也念起她的好来,告诉:“没有什么,不过老爷已经定下进园子的事宜。——我知你难过,但是你切勿想太多。如今麝月替你管着银钱,晴雯替你管着小丫鬟们,你也好轻松轻松,就好好呆在我身边吧。”
袭人见宝玉还念到自己的就好,眼睛立刻红了。“我拿想去管那些事情啊,如今你找了两人去管就很好了。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了。”二人少不得窃窃私语一番。
后宝玉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她:“你住在那一处好?”
黛玉知道自己必然在潇湘馆,见宝玉一问,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幽静些。”黛玉本来就觉得自己与潇湘馆比较合,况且潇湘馆是大观园主体三院当中最清净的一处,自己也巴不得少掺和点是是非非。
宝玉听了,拍手笑道:“合了我的主意了,我也要叫你那里住。我就住,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二人正计议着,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是:“二月二十二日是好日子,哥儿姐儿们就搬进去罢。这几日便遣人进去分派收拾。”
随后,王夫人那给了安排:宝钗住了蘅芜院,黛玉住了潇湘馆,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掩书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的奶娘亲随丫头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因黛玉这边人手本来就多,黛玉回了贾母,贾母想了想变留下几个收拾打扫的粗使丫头。
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黛玉带着紫鹃、锦雯、l琴、雪雁并王嬷嬷住进了潇湘馆,l琴看了一眼,撇嘴道:“这里还不如早前住的院子呢,又小又潮的,亏得姑娘也愿意。”
黛玉知道自己住潇湘馆只是贾母与王夫人最后妥协的结果,按照王夫人的习惯少不得将自己打发到稻香村或蓼风轩去,哪会让自己住在宝玉的隔壁。但是黛玉嘴边却笑道:“这院子可是我求来的,我就爱这里的清净。不像葳蕤苑,成天人来人往的。”
紫鹃也道:“我看这院子倒是挺合姑娘心性的。虽大,但是吵得很;蘅芜苑虽然不错,可惜少了分雅致。这大观园里看来看去还是这里最适合姑娘。”
黛玉道:“倒是l琴的话提醒了我,紫鹃,你去问问园中管事的嬷嬷,这园中可备有香叶天竺葵?或是薄荷、紫苏、菖蒲、香茅、丁香、茉莉之类,若是有,便请种一些到我这来。若是没有,就请打发人去市面上买,这钱就直接从我走,不要去官中拿了。”
紫鹃听后便应了出去找人,那锦雯问道:“姑娘平素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为何这次要这些花草了?”
黛玉笑道:“l琴说道此处潮湿,我也怕有些蚊虫。况且也太过清冷,若是点缀些丁香、茉莉也是别有情趣的。”
这边自从宝玉带着众丫鬟搬到大观园后,便愈发自在了。如今这袭人虽然还是里名义上的大丫鬟,但是银钱之事归了麝月,丫鬟调配归了晴雯,这袭人便只是名义上管着罢了。
这麝月倒是以袭人为首,袭人还能辖制得住,但只晴雯素来与袭人不合,少不得跟袭人对着来,一时间这倒也热闹不少。
可惜宝玉素来对院子里的事情不上心,况且袭人也不敢直接对上晴雯,少不得挑唆麝月等人来埋怨。可惜宝玉素来对晴雯是照拂有加,也不搭理旁人的话,故而这院子里也有了个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宝玉对石光珠说:“哥哥,可有空来我院中一叙?”
石光珠听闻过宝玉在贾府内设宴招待秦钟的荒唐事,忙笑道:“最近科举近了,少不得要温习功课了。”
宝玉忽然想到过完年,这石光珠便出了孝,自然是要走科举之路,宝玉素来厌烦这些事,便有些不喜,道:“哥哥又何必走那些个俗人的路呢?哥哥又是大家子弟,少不得日后会有蒙荫。”
石光珠正色道:“宝兄弟,我知你不喜这功名,只是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然要求一番事业。这科举之路是不得不走的路,我知宝兄弟对那八股深恶痛绝,只是八股不过是形式,若要在八股之间写就一番好文字少不得需要腹中有东西。”
“此话大善!”说这话的正是贾家私学的掌塾,张。张踱到二人之间,将二人打量了一番。这宝玉与石光珠俱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子弟,只是宝玉的光芒过于张扬,而石光珠的风采则内敛得多。想必日后二人都会有大际遇,但是论成就怕是石光珠要高过宝玉不少。张笑道:“光珠,你那番八股之说倒是新颖。你小小年纪有这见识便是极不错的,若是八股写得好了,还怕什么文章写不好?君不见,这阁老均是八股出身,但是又有几个文字功底是差的呢?”
“恭聆老师教训。”石光珠恭敬答道。
“不妨事,不妨事。”张道,“明日起,将你的文章给我,我为了点评一二。”
石光珠闻之大喜,这张本就是北方文坛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又曾为太子少保。若不是政见不合被致仕,想来现在已是入阁拜相。但是张的刚正不阿也为他在仕林中赢得不少声誉,若是能得到张的点评,那是不少文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张肯让点评自己的八股,已是将自己视为亲弟子,意欲好好栽培了。
张受了石光珠的礼,又看了看贾宝玉,道:“宝玉,如今坊间流传的‘大观园公子四时即事诗’可是你所作?”
宝玉在大观园中闲吟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做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等轻薄子弟,爱上那风流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上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这宝玉一发得意了,每日家做这些外务。他对自己这《四时即事诗》甚是得意,但口中却淡然道:“正是学生所作。”
张点点头道:“词句倒是新颖,可惜这写诗需要字在意后,若无诗意,端得不过是些庸俗之吟罢了。”
宝玉见张如此一说,脸一红,道:“多些先生赐教。”
张见宝玉略有不服之色,便摇头叹息道:“我见你颇有心计,却不想‘朽木不可雕也’。腹中无货,还想写出什么惊世之作么?”
话说宝玉因为挨了张的训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就算下了学也不理会石光珠的盛邀,一个人闷闷地回了房。只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哪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去换了衣裳走呢!”
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坎肩儿,下面露着玉色绸袜,大红绣鞋,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围着紫绸绢子。宝玉便把脸凑在脖项上,闻那香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以下。便猴上身去,涎着脸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
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他,还是这么着。”
袭人抱了衣裳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着?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儿可也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衣裳,同鸳鸯往前面来。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问的话,便唤人来:“带进哥儿去太太屋里坐着。”宝玉退出来,至后面,到上房,邢夫人见了,先站了起来请过贾母的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又命人倒茶。
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请安。邢夫人叫他两个在椅子上坐着。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摸索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时,便向贾兰使个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
那贾兰极不乐意,出了府门便埋怨道:“我知你不喜宝叔,只是大爷爷这边本来就是个心眼多的,你如今非要使眼色,少不得我回去又要被娘训一顿。”
那贾环虽然与其他人关系一般,但与贾兰却是发小。虽为叔侄,但实同兄弟。贾环见贾兰恼了,忙陪笑道:“不妨事的,我们安也请了,茶也喝了,难不成在这里拘我们一天么?好侄儿,带叔叔进园子里可好?”
贾环道:“我就知你想进园子,太太不许你去,你就来求我。若是被太太撞见了,少不得又要将我娘抓去训斥一顿。”
“太太教训大嫂子?”贾环略吃了一惊。
贾兰叹了口气,道:“我也听不真切,大人家说话自然会避讳着我。我只是从素云姐姐那影影绰绰地听说,太太说我娘是个守财奴,成天攒着银子不松手。”
“太太果真说了这些话?”贾环有些不相信,他只听说王夫人极爱贾珠,连带着也对李纨是喜爱有加。后来贾珠去了,这李纨执意守寡便更得王夫人欢心了,“太太素来对大嫂子疼爱有加,如何会说出这样诛心的话?况且大嫂子为人也和气啊。”
“那我就不晓得了。”说到这些话,贾兰未免有些泄气。但随后又道:“环叔可还去园子里?趁着太太还不曾来,我就带你去三姑那去好了。”
贾环当然高兴,他去园子里三次有两次是去探春园子里,毕竟这偌大的贾府真正疼自己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说话间,贾兰便将贾环带到了秋掩书斋,贾兰嘱咐道:“环叔在三姑姑这里有什么话请尽快说,若是被太太撞见了,我们仨都怕是有些不干净。”
“我省的。”贾环忙地进了秋掩书斋。
那探春见是贾环,冷冷道:“怎么又来淘气了?今日可曾上了学?”
贾环答道:“刚下了学,因说大老爷身体不好,便过去请安。后遇见了贾兰,便一同来园子里玩耍。”
探春点头,脸色温和了许多。道:“你也知道夫人不让你进园子,你又何苦来呢?若是被夫人晓得了,难免又要怪罪到姨娘身上。”
“这园子是贾家的园子,又不是她王家的?凭什么我不能来?”贾环有些不服气。
探春瞪了贾环一眼,道:“这些话你在我这说说便罢了,若是到外面说了,小心我叫老爷揭了你的皮去。”
贾环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跟自家姐姐说了会话。探春见贾环说起义学里的清苦,不由地叹了口气,吩咐侍书取了自己攒下的几两银子给他。“好生用着,如若让我晓得你用在不好的地方,我就再也不会给你了。”
贾环接过银子,笑道:“不会乱花的,无非是请几个同学吃饽饽点心罢了。”
探春这才无话,她道:“你还是快些出园子去吧,若是撞见别人少不得又是一顿训斥。”
贾环这才出来寻了贾兰一起离了园子,在园门口,那贾环道:“好侄儿,虽说如今府里上下看咱们不顺眼,但是一旦功名在身,就算是太太也得对我们另眼看待。大嫂子能依仗的人只有你了,如今大嫂子受的委屈也只有你日后去讨要了。”
贾兰吃了一惊,但随即点点头。他也晓得,之所以自己与贾环交好,怕也是有同病相怜之意。二人就此话别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