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卫城登船之后,贾琏嘱咐所有船工分成两班,日夜不停地朝扬州城走来。这原本十几日的行程硬是赶在十日内到了扬州城,在扬州城刚下船,早早就有林府打发来接的人,为首的正是林府的管家之一,华安。
那贾琏见华安气度不凡,眉宇间的一股傲气让他着实不乐。便道:“来者何人?”
华安见贾琏故意刁难,便冷冷地回道:“尘世中碌碌之人,华安是也。”
贾琏见华安答的不卑不亢又是林府的人,便没了继续口角的心思,上了轿,带着一行人等朝林府走去。待到了林府门口,华安躬身答道:“琏二爷,我家老爷卧病在床,内府里多为女眷,恐有不便,且将二爷安置在外府,若有事,我便再来相请。”
贾琏见华安说的在理,何况他也想一个人去扬州城找乐子,便忙不迭地应了下来。于是一行人等分成两拨,一拨进了大门,而贾琏则绕开大门朝另一边走去。
待到了大门,华安等男丁纷纷退下,跟在黛玉身后的丫鬟忙地上前搀扶着黛玉进了二门。除了当日随侍黛玉去贾府的丫鬟外,紫鹃也跟了下来。那贾母既然将紫鹃予了黛玉便也命她跟在黛玉眼前伺候,紫鹃自然乐意出这一趟远门。待到了林府,紫鹃才知道何谓“书香世家”。这林府的丫鬟婆子不似贾府,一个个打扮得招摇炫目,个个服饰均是低调不显,若不是紫鹃曾做过几年针线,一眼认出他们身上的布料不俗之外,还差点以为只是一个普通富户罢了。紫鹃自然也听闻过老嬷嬷大丫鬟们说起过这林府,虽不及贾府显赫,但是林府历来都是朝廷倚重之人。不似贾家的老爷们,虽然官居显位,但是手中并无实权。更难得的是这林府百余年下来,圣眷尤浓,且并无风言风语,如今来到林府,方知这林府齐家之严。
黛玉一到内院,几个姨娘侍妾纷纷出来见礼,毕竟自从贾敏过世之后,这未出阁的小姐自然就是内院真正的主子。黛玉与几个姨娘闲话一会,早有华安家的等一干管事嬷嬷前来回事。
“按照太太跟小姐的吩咐,小事就我们几个管事嬷嬷商量着决定,大事则有老爷最后定夺。后老爷病了之后,老爷便嘱咐我们跟棠棣先生商量。如今小姐回来了,且看看我们的账簿等物事,看看可有纰漏。”说完华安家的便呈上几个册子。
林黛玉略微翻了翻便放在了一旁,“且放在这,待我见了父亲再慢慢地细看。”
“是。”几个管事嬷嬷应了之后便离开了。
紫鹃却在一旁看傻了眼,须知贾府的规矩是老嬷嬷比小主子还体面一些,这林府却主子是主子,嬷嬷是嬷嬷的。l琴知道紫鹃的心思,附在她耳边说:“林府的规矩向来严格,尤其是这身份。主子永远是主子,谁敢欺主,轻则打发出去,重则杖毙。”
林黛玉略微洗了面,换了衣服,免得一身的寒气过给了林如海。收拾停了,便朝林如海的卧室走去。刚到院门,便几个大夫匆匆走出,棠棣正在门口送行。见是林黛玉,棠棣见礼道:“小姐。”
林黛玉知道其父待棠棣甚好,断不肯受他之礼。林黛玉避开道:“先生多礼了,我既然唤先生一句先生,还请先生不要如此多礼方好。”
棠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再虚礼,做了个请便将黛玉迎进了内室,而锦雯等人则在院外候着。
进了内府,林黛玉便瞧见林如海正躺在床上,面颊上已经瘦到没有肉了。黛玉一见,眼睛立刻红了。“父亲!”黛玉扑倒在林如海身上。
“玉儿,为父终于还能见上你一面。”林如海叹道。
一旁的棠棣也有些鼻子泛酸,这林如海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命大夫开了数剂吊气延命的虎狼之药,虽能让林如海在这些日子里保持神志清醒,但是却更加迅速地消耗了林如海原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玉儿,为父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些事情务必要嘱托你。”林如海道。
黛玉已经是泪流满面,即便她没有学医她也能看出林如海已经是回光返照之态。想这林如海在这世上照顾了自己八年,林黛玉心头的悲戚有多了几分。
“为父这一去,林府的产业便会落在你手上,想来贾家与林家都会从你这个孤女手中挖去大笔银两,所以为父教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林如海的脸因为咳嗽而变得潮红,“在我去后,林家自然会让你的堂叔伯那过继一个子女来继承我的产业,你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按照朝廷的规矩,五服之内方可过继子女继承家业,否则需要双方认可才行,这便是说,只要你不同意,你那些远房叔伯是没有资格过继子女的。玉儿,为父怕你日后受苦,父亲这点银子你可一定要收好,别让汝父在天上与汝母担忧。”
“女儿省得。”黛玉哭泣道,“父亲切勿再费心力了,好生休息,待明日再与女儿说罢。”
林如海摇摇头,“汝父怕是熬不过今晚了。——至于贾家,你在你外祖家也过了些日子,是如何般人家想来你也有所觉察。你外祖自然是好的,但是其他的贾家人就不见得了。我听华安回报道,说贾府派了贾琏来送你,真是好啊!我还没死,就迫不及待地让人来分钱了。”
“父亲切勿动怒。”黛玉见林如海咳得严重,忙地寻了茶水过来服侍着喝了。
林如海喝了一口热茶,心中的不适也下去了不少。“你也帮你母亲管家了多日,想来你也知道我林府的产业大概有多少了罢?”
林黛玉点点头,贾敏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慢慢让林黛玉接触到林府产业。林府除了在扬州的店面、庄子之外,绝大部分产业都在京城。虽然林家是姑苏人士,但自从高祖入仕以来便是以京城为根据地,大部分产业都留在了京城。林府在京城的田地、宅子、铺面所值占了林府产业的大头,这扬州的产业反倒只是一些点缀罢了。
“如此甚好。”林如海颇为赞许地看了黛玉一眼,“这扬州的产业你不用去争,我已经命棠棣先生去陆续变卖出去了,大概有七、八十万两。这府中的字画古玩以及你母亲的首饰也值个一、二十万。玉儿,你说说看,如何分配?”
林黛玉一惊,随即便冷静下来,这怕是林如海最后的考验了,想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有多少本事。林黛玉略微想了想,道:“林家祖茔那怕要添些钱,玉儿会给老族长十万两白银,毕竟父母还是要在那的。”
“不必。”林如海道,“玉儿,须知在我之后,你与林氏一族便再无什么瓜葛,平白给他们十万两白银,只会让他们对你手中的银两垂涎。你封上五万两便可。两万用于林家宗祠,两万用于林家义学,剩下的你给老族长他们,怎么处理就是他们的事了。”
“是。”林黛玉继续往下道,“几位姨娘跟后来买的奴才也要打发出去,少不了是一笔银子。姨娘如若愿意守节,女儿自然会安置在林家老宅里,每月供养着;如若不愿意守,每位姨娘便是5000两银子。至于买来的奴才,赎身银子不用了,我在每人打发100两银子。”
林如海点点头,“那几个姨娘你也不用挽留了,如若有子嗣方还能守,如今什么都没有,你就打发她们出去吧。也省得耽误她们。”
见林如海如此吩咐,林黛玉便点头称是,“如此女儿手中还有七十万两白银之巨,女儿想不如跟贾家的人摊牌,知道女儿手中只有如此多的银两。女儿将其中五十万两送与贾家,剩下二十万两留于自己家用,女儿决计在贾府不再用他们的一两银子。”
“如此甚好,省得你的舅妈嫌弃。只是,”林如海略微沉思一下道,“这五十万两太多,你到京城之后直接给予你外祖三十万两便可。你外祖会替你保管妥当。就算日后被人用去了,你也只装作不知道。至于剩余的二十万两,怕是贾府的几个管家人物你也要给点。”
“女儿明白了。”林黛玉自然知道林如海是暗示要给王夫人一笔银子。
林如海挥挥手,棠棣知道林家父女间怕有些话怕是不适合自己听的,便告辞走到门外。林如海掏出一本账簿和一个铁盒。
“这本账簿是林府历来的人情往来,你好生收着。这上面的人,我林府均有大恩于他们。如若有事,直接上门去找他们即可,如若不肯,”林如海冷笑了一声,掏出一串钥匙递与黛玉,“林家老宅的书房是除了林忠老管家之外任何人都不可进去的,即便是他也不知道书房上悬挂的唐寅仕女图之后有隔墙,内有机关,触动便可打开汝父的柜子。这钥匙便是开柜子所用,里面所存的东西足以让这些人丢官罢爵。这些东西都是汝父所留,虽对不起圣上,但是汝父不得不为自己以及林府留下一条后路,如今给了你,你自己决定吧。”
林黛玉接过账簿与钥匙之后,只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林如海实在有些不一般。想来也是,林如海纵横官场二十余年,没有些手段也不会在兰台寺大夫和巡盐御史这两个职位上做的风生水起。
林如海最后将那个铁盒子交给了林黛玉,“钥匙在这里,”林如海抓住黛玉的手,一枚温暖的钥匙塞在了她手上,“好生活下去,汝父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话一毕,林如海便昏死过去。黛玉忙地摸了脉搏,脉搏已几不可探。林黛玉慌地大叫起来,“大夫,快叫大夫!”
听得林黛玉呼喊,棠棣忙地走了进来。进林如海如此,便知已经回天乏术。只得劝慰黛玉宽心,不多时,在一阵短暂急促的呼吸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林黛玉的泪水便涌了出来……
林府上下已经被林如海内院的声音所惊动,待看到林黛玉与棠棣面色惨白,几个管事嬷嬷与管家也开始忙碌起来,阖府上下已知,这林府老爷已经过世。不多时,整个林府便举丧,一应物事均套上白布。林府大门打开,牌匾上都已经围了白幔。几个外出报丧的小厮也都换上了素服,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已经操练过多时一般。
“还望小姐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见黛玉脸色不对,棠棣忙劝道。
“棠棣先生不用多虑,我只是有些累了。”黛玉苦笑道,“这几日还劳烦先生帮我坐镇外府,我一未出阁的女子实在不便抛头露脸的。”
“谨遵小姐安排。”棠棣行完礼便离了内院,一来自己外姓实在不应留在尚有闺阁女子的内院,二来则林如海的丧礼必定引来整个江南官场的震动,想来前来奔丧的人也不会少。
林黛玉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王嬷嬷见到黛玉的神情是唬了一跳,满劝慰道:“小姐断不可因为伤心弄坏了自己身子,切不要让老爷走得不安心啊。”
黛玉淡淡地道:“嬷嬷别为我担心,玉儿省的。——l琴,去外厨房走一趟,命厨房煎药的人将老爷这几个月的方子呈上来与我过目。”
l琴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王嬷嬷却心中纳罕。“莫非小姐怀疑有什么问题么?”
“只是安我的心罢了。”林黛玉并不愿直说,她不想再引发一场风波。
不多时,l琴便带着方子回来了。“姑娘,这几张方子是老爷素日里吃的,方子上有大夫的名字和时间。那煎药的小厮怕弄混了,特意写上名字以示区别。”
林黛玉接过方子细细查看,这药用得甚是平稳,也没有相互冲突的药材。林黛玉暗想,莫非是我想岔了?这甄家势力再大怕也没办法将手伸到林府猜对。
这边且不提林黛玉在内府整治丧事,那边贾琏却没办法进入林府。林府的管家华安道:“琏二爷,我家老爷才咽气,内府里还在整理,明日才正式发丧呢。你要祭拜,待明日再来罢。”
这贾琏拜祭事假,真正心里想的是赶紧进了林府接管账房。但不曾想这林府上下一心,咬死一句“明日发丧,今日恕不接待”的理由将他挡在林府门外。见贾琏心焦,兴儿忙劝慰道:“二爷不必着急,像林姑娘不过是个未出阁的闺女,能有什么见识,晚些去也不妨事。”
“你知道什么?”贾琏低声骂道,“那林姑娘的精明劲儿怕是你二奶奶都比不上。”
“既是如此,那林府便早有了安排,二爷何必去淌这趟浑水?”兴儿笑道。
那贾琏随素日里鬼混来的,但是见识还是有的。心想,想来林姑爷早就有了安排,如今自己这样闹将进去,怕是林姑娘日后一状告到老太太那,如此一来,怕是二太太也不会容了我。倒不如等到明日,看看那林姑娘有什么安排罢了。
想到这,贾琏便带着兴儿回了自己的院子。